身子本来就有病,这大冷的天,一身汗就跑出来。
瞧见甄十娘只穿了件单棉袄,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还没干就跑了出来,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顾不得彰显他男主人的威风,一步冲过去抱起甄十娘就往屋里走。
“天!”李齐媳妇睁大了眼。
她认识沈钟磬,他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怎么会在阿忧的院子里,和她那么亲近?”
“李嫂什么也别说。”喜鹊慌忙拉住她,“回头我家小姐再跟您细说,您快带着大家走。”
回过神,李齐媳妇也知这件事不同寻常,哪敢乱说,连连点头应下,抬头招呼众人,“……这大冷的天,快把狗子抬回去,仔细冻坏了。”
先前被沈钟磬的气势镇住,众人腿肚子都转了筋,听了这话,哪还顾得上探究甄十娘一个寡妇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煞星似的男人,得了特赦般,呼啦啦一溜烟地走了。
这厮到底有没有拿她当人看?!
就算要质问她,好歹也给她留二分面子,等大家走了再说好不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把她拎进屋,好似她犯了什么通奸大罪似的,这让她以后在邻里跟前怎么抬头?
“你放开我!”一进屋,甄十娘就挣扎着跳到地上。
今天不跟他说清楚,他永远也不会把她当成人看待。
她美目圆睁,薄唇轻抿,一张俏脸微微上扬,斑驳的日光透过贴了窗花的玻璃映在上面,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沈钟磬看着就是一阵错愕。
自从在梧桐镇上再次见到她,她一直是柔顺的,温温淡淡,宁静如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觉。
美人再怒也不凶恶,她这副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娇颠,透着几分张扬的可爱,沈钟磬自然不怕,他有些想笑,胸中鼓噪了一上午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眉头舒缓下来,忽然又皱起来,“什么味儿?”使劲吸了吸鼻子。
甄十娘也跟着吸吸鼻子。
她脸色腾地一红。
糟糕,刚刚只想着急救,她这身衣服已被狗子的屎尿弄的又脏又臭。
医生出身,甄十娘非常爱洁净,以前再潦倒,衣服上即便摞满了补丁,也会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囧,再顾不得和沈钟磬算帐,“我先去洗洗……”她嘟囔了句,抬腿就走。
沈钟磬没听见,见她不理他抬腿就走,他脸色一阵阴沉,正要开口喝住,急匆匆追进来的秋菊见了,让过甄十娘,扑通跪在沈钟磬身前挡住他,“……将军息怒,狗子刚刚失禁弄脏了小姐,请将军容小姐洗漱之后再说话。”能争得一点时间是一点,她们主仆至少也能串串口供。
刚见识了沈钟磬的威怒,秋菊相信,一旦让他知道她家小姐一直就这么偷偷行医,非把她们主仆活剥了不可。
她们可是好不容易得了他的首肯,才过了两天好日子的。
失禁了?
沈钟磬微微有些发怔,大小便失禁了就意味着病情格外凶险,这么臭,这么险,她竟……想起他站在院子里听到西次间里的一片哀嚎声,沈钟磬看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凝重。
见沈钟磬一言不发身进了屋,秋菊舒了口气,起身悄悄向冬菊递了个眼神,让她进去伺候,自己则快步朝洗浴间走去。
喜鹊早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漱间冬天太冷,东屋又被沈钟磬霸占了,浴桶就被临时搬到秋菊屋里,被包裹在洒了薰衣草香精的热气腾腾的温水中,甄十娘浑身都松懈下来,心里琢磨着待会怎么应对沈钟磬,不觉间就沉沉地睡去。
被喜鹊进来唤醒,一面吩咐徐凤岚赶快加热水,嘴里抱怨道,“……小姐怎么竟睡在水里,仔细着了凉。”见甄十娘精神很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在外面等了半天没动静,进屋见她竟在水睡着了,喜鹊刚刚可是吓坏了,以为她又像制阿胶那次似的,昏死过去。
“我这副身子骨,到底是不能行医了……”见自己还想着事情就睡着了,甄十娘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小姐这是累了!”喜鹊鼻子一酸,她使劲眨眨眼,“别说您一直在出力救人,奴婢只在外面坐着,都紧张的要昏过去,刚刚躺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抓过条凳子在浴桶旁坐下,“奴婢帮您洗头……”伸手拔下甄十娘头上的木钗,想起什么,嘻嘻笑道,“小姐不是说这熏衣草香精就是有助睡眠的吗,奴婢刚刚用了小半瓶呢,您不睡着才怪。”话题一转,“什么人什么命,小姐不能行医也好,左右将军也不会让您行医。”
不知为什么,这语气明明很欢快,可听在甄十娘耳朵里,却多了几分悲凉。
看了眼她紧贴着浴桶边笨拙的肚子,甄十娘开口想让她出去歇着,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换了个姿势,把头仰向喜鹊手掌中,任她轻轻地揉洗,“幸亏我这些日子一直喝燕窝粥,要不然,今天还真没那体力救活狗子……一天一两燕窝,不间断的话,也许哪天我的病就好了……”声音宁静祥和,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喜鹊别过脸去。
燕窝只是养,冯喜早说了,她家小姐是一早就掏空了身子,再多的燕窝也养不回来,只是多活几日罢了。
明明都知道这话是掩耳盗铃,可她们主仆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信,谁也没有点破。
气氛格外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