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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野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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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什么英雄啊!

野人山好像没有尽头。

每天早上醒来,杜聿明都在担架横杠刻下一道刀痕。数起来,已经刻了56道。山中无甲子,屈指一算,该是7月中旬。

自从在大洛得了回归热,杜聿明的体力一直没有恢复。无医无药,没有死掉,就算命大了。

林中死了多少人,还剩下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一路上,尸体横陈,白骨成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士兵怨声载道,杜聿明只好充耳不闻。他心里难受极了。作为一名将军,他并不过分吝惜士兵的鲜血。笑卧沙场,轰轰烈烈地去死,这是军人的光荣。可是,现在这种死法,士兵们像一排排枯树,无声地倒下,腐烂,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这是为将的罪过呀!

杜聿明不知道野人山已经吞噬了多少官兵。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光为他抬担架,就死了5个人。其中特务连那个壮得像根铁柱似的常连长,就因为染上回归热致死。病毒很可能是杜聿明传染给他的。

杜聿明感到,他这个半死不活的长官,在野人山不仅不能给部队以鼓舞,给士兵带来希望,他简直就是一个累赘。

惟一的希望是电台。但一再让他失望的也是电台。

进山的时候,什么都扔了,就是不敢扔电台。

然而,野人山是个密封的世界,遮天蔽曰的林木紧紧罩着大地,飞禽出不去,阳光进不来,连电波也不能穿透这绿色的屏障。自从钻进野人山,电台便与渝城中断了联系。每天宿营,杜聿明都命令机要参谋把电台架到他的担架前,威吓说:“今晚不把报发出去,办你的罪!”

可是开机后,呼唤渝城,渝城没有回音;呼唤昆明,昆明没有声息。

天天如此。

李参谋懊丧地说:“天天下雨,机器像被水泡过似的,到处跑电。没法搞。”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杜聿明仰天长叹:“就这么完了吗?”

苍天有知,是不该让一支正义之师湮没在无情林海之中的。

这天,天气晴好。缅北的雨季,难得天晴。电台兵们找到一块空地,赶紧把电台和电池打开晾晒。

森林中的太阳,竟是这般火热,把机器晒得全身冒汗,小半天工夫,电台和电池内存积的雨水和潮气全蒸干了。

趁着这股热乎劲,杜聿明命令机要参谋立即开机。

电台兵架好天线,接通电源,插上耳机和发报键。不到两分钟,一切就绪。

李参谋亲自发报。他戴上耳机,右手手指轻轻地搭在发报键上,神情十分严肃。全军官兵的命运,全系在他那几个手指头上啊。

的的的的

清脆悦耳的发报声,叩击着大森林,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机要参谋熟练地把呼唤渝城电讯总台的讯号发出去后,接下来是等待渝城的回音。

期望与失望,焦虑与忍耐交织在一起,啮咬着每个人的心。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耳机里,音讯全无。

“没有接通。”机要参谋垂头丧气,全身汗水淋淋,像犯下大罪。

“继续呼叫。”杜聿明语气极为严厉。

机要参谋调整机器,摸摸这个零件,捏捏那根线头。一连呼叫三次,均无回音。

杜聿明也绝望了。他沉重地叹了一声:“唉”

长官的叹息,像一根鞭子抽在李参谋的身上,这比命令更让人坐卧不安。他不死心,把机器又捣腾了一遍,继续呼叫。他自己也搞不清,已经呼叫多少遍了。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响声:

嘟嘟嘟

这是渝城的回音!

李参谋大喜过望,不敢相信耳朵,再仔细听,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回叫讯号。

是渝城,没错!

“赶快发报。”杜聿明迫不及待,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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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参谋快速按动键钮,把报告部队目前位置、处境的电文拍了出去。

刚拍了一截,电池又没电了。

虽然电报没拍完,但重要的是,把远征军部队尚在野人山中存活的信息传了出去。

多少天来,杜聿明总感到野人山就像一只魔罩,把他扣着、捂着、闷着,要把他憋死在森林中。现在,终于撕开一道缝隙,透进一缕光明,吹进一丝新鲜空气。他相信,只要蒋总司令知道他们还活着,知道他们大体方位,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搭救他们。

一定会的!

在野人山里挣扎的官兵,早已成了散兵游勇,自由行动。

生存的欲望,成了官兵们惟一的行动规范。为了活命,他们必须不断向西前进。向西,向西,是官兵们自己给自己下达的命令。没有逃兵,没有开小差的,没有人敢擅自偏离部队的行军路线。因而,这又是一支高度统一的部队。

可以说,国民党的军队中,没有哪一支部队像野人山中的远征军官兵这样目标一致,步伐一律,休戚与共。

“和渝城联系上了”的消息,在森林中不翼而飞,一夜之间传遍了全体官兵。死气沉沉的大森林,第一次升起希望之光。次曰的行军速度大为加快。官兵们拼命往前奔,仿佛前面那片林子里,已经垂下一架搭救他们的天梯;仿佛对面那座山梁上,有人向他们张开救援的双臂。

野人山的节律有了某种变化。往曰里静悄悄的森林,好像热闹了点。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为了表明自己的存在,不断发出嗷嗷的叫声。人们行进时,拨动草丛树枝的声音也大多了,行军的脚步声更加坚定有力。人们都在期待着什么。

太阳升到树顶的时候,天空传来了飞机的引擎声。这声音太熟悉,太美妙了。

森林骤然喧闹起来。

“我们的飞机来了。”

“我们有救了。”

士兵们兴高采烈,狂奔乱跳,忘记饥饿,忘记伤痛,忘记疾病,忘记死亡。躺在担架上的坐了起来,拄着拐杖的扔掉了拐杖,濒临倒毙的也直起了腰板。人们不约而同地仰起头,焦灼的目光一齐射向天空。

可是天在哪里?飞机又在哪里?

野人山那层厚厚的绿色屏障,将天与地隔开了,密不透风的树林阻断了人们的视线。只听见飞机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飞临头顶。巨大的轰鸣,把森林震颤得嗡嗡作响,把鸟兽惊吓得四处躲藏。士兵们只听见引擎声,看不见飞机的踪影,急得在树林里又奔又跳,又喊又叫,有的敲响手中的铁器,有的拼命摇曳树枝竹丛,有的炸手榴弹,但是,他们无法冲破扣在头顶的那层绿色的罩,以同飞机取得联系。在茫茫林海中,人的那点声响,那点行动,不过如蚊子“营营”、跳蚤蹦达罢了。

飞机从头顶盘旋而过,越飞越远,曾给官兵以巨大希望的引擎声逐渐消失。林中又归死一般的沉寂。

这可诅咒的森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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