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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九年的新年才过,北顺就陷入了巨大危机中,在淮扬战场上顺军遭遇到了灾难性的失败,失去了安徽大片的领土,被明军一直逼近到山东的大门口前。曾经驻扎在淮扬的十几万顺军损失过半,几乎所有地方部队都向明军投降,虽然近卫营等野战营因为淮安顺军的坚决抵抗而得以撤退到山东,但是这些野战部队同样损失惨重,而且丢弃了大量的辎重和装备。
令局面更加险峻的是,此番明军进展太快而且损失太少,和之前争夺江苏时不同,那次顺军虽然也最终失去了南京,但是明军的部队同样遭到了惨重损失,而顺军野战部队编制完整,并且拥有大量的后备兵力。现在的局面比几年前刚刚丢失浙江时更险恶,北顺的军队比那时还要凌乱,而后方已经没有可以增派的援军,也没有足以为北顺赢得喘息时间的战略纵深;相反,明军远比浙江一战结束时更强大,南明内阁一口气建立了三个集团军规模的编制,浙江,湖广和江西集团,每个集团理论上都会拥有六个师的兵力,现在浙江和江西集团已经集结在刚刚被他们夺取的安徽境内,十二个师已经配属了十个,而拥有六个师湖广集团军正准备开始攻击河南。
在战争的最开始阶段,李自成得到的报告还是明军发动猖狂攻击,但是被守军击退并且开始向长江沿岸反击;不久后就变成明军势大,不顾一切地猛攻,而江淮守军在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后进行战术性的收缩,伺机发动反击;再往后顺军前线指挥官事实上已经脱离了战场,他们躲在后方凭借直觉和猜想向朝廷和顺王报告军事局面的最新进展。
一直到淮安府守军苦战挡住明军的快速突破后,牛金星才被含含糊糊地告知明军已经突破顺军防线,深入到安徽腹地;等到近卫营、装甲营等野战部队仓皇从扬州府撤出后,丞相府才知道这些野战部队曾经面临被歼灭的危险;最后淮安府陷落,顺军野战部队在山东经过清点,八个步兵营和三个骑兵营只剩下四万人时,丞相府才搞清楚整场战争期间顺军一直没有统一指挥,各营的营官都是自行商议然后三三两两进行突围作战的,而之前大部分战报都是高级将领躲在山东捏造出来的。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李自成还是没有丞相府知道的清楚。
之所以能够了解到这些,还是因为高级将领之间的互相倾轧,死里逃生的营官们有的选择沉默,但大多数都愤怒地开始声讨此战的指挥,而大败同样降低了营官们对手下的控制,不少更低级的军官跳出来攻击这几个月来顺军纪律和秩序的瓦解。
汹涌而来的责难声帮助牛金星了解了不少前线的实际情况,他虽然有意遮掩了一些,但是李自成对情况的了解也远比之前要充分。震怒的顺王打算御驾亲征,亲自到前线去看一看。
自从李顺开国以后,官僚集团就竭力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让李自成老老实实地呆在皇宫里,自古以来皇帝只要一出巡官僚集团就会闹事,因为这样皇帝就会变得难以蒙蔽,一旦被拥有至高权威的统治者发现下面其实是谎话连篇,那恐怕就会有一场大狱,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虽然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去掉了一批官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的继任者很快就会变得和前任一摸一样,但是对那些倒霉的官员来说则是天大的灾难,所以之前李自成一旦流露出类似的念头,百官就会齐心协力地用:安全,花销等理由将其打消,一心想做有道明君的李自成几年如一日地听到这种言论,也发自内心地相信为了自己出宫视察的欲望而浪费民脂民膏并扰动得天下不安是一种失德的行为;再说臣子们都反复表示顺王实在是太重要了,朝政一刻也离不开他远超唐宗宋祖的英明领导,呆在皇宫虽然可能有点闷,但这却对大顺的万民福祉有着最最重要的关键意义。
结果直到今天,几年来已经被百官吹得比唐太宗、明太祖还英明神武的李自成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如同牛金星一样,天天被吹捧的李自成已经不像称监国前那样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
惨败之后当然就是推卸责任,现在李自成的案前堆满了刘芳亮、陈哲还有钟龟年等地方文武大员互相指责谩骂的奏章,他们现在每天都在打笔墨官司,竭力想把失败的责任全部推给别人——刚刚丢失安徽时他们还想把这些责任推给许平,形成统一战线指责他在淮扬的部署有根本的隐患,但是当大家意识到许平一个人肯定揽不下全部的惨败责任后,这个统一战线就土崩瓦解了,他们互相搜集黑材料,把全部军纪败坏的责任都丢到别人的头上去。
眼看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顺廷最后内定陈哲为主要责任人,刘芳亮是顺王的老同志,而且在朝中人缘也还可以;至于钟龟年是牛金星要死保的人,所以陈哲看起来是最适合用来熄灭李自成怒火的替罪羊。
但是陈哲远比内阁想象的要狡猾得多,当他发现朝廷的口风对自己越来越严厉,而且以前那些从他手里拿过很多好处的官员突然开始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开始划清界限后,山东节度使就当机立断,带着亲信家人逃去登州向明军投降。在陈哲最后一次的军事策划中,他再次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不但他和他的手下都无惊无险地脱险了,甚至连他的家产也安全地得以运走。
临走前陈哲把搜集的全部黑材料都一股脑地抛了出去,很多还是本来奉许平之命收集但是被他用来和牛金星讨价还价结果一直秘而不发的。同时曝光的还有历年来收受陈哲贿赂的朝中官员,陈哲一直有做笔记的习惯,每一笔贿赂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和这些重磅炸弹一起抛出去的,还有详细的淮扬军区腐败实录,在其中陈哲把失败的原因总结得一清二楚。
直到陈哲雇人把印刷好的传单贴满了济南城,甚至还撒了一些在北京后,暴跳如雷的顺廷才发现陈哲已经安全抵达登州。在那里陈哲援引南明内阁的声明要求得到赦免,而他也确实得到了,这个人已经不被南明视为威胁,他的伯爵身份会得到承认,财产会得到保护,而且还会有一份南明发给的俸禄。
作为新兴的王朝,官僚集团还做不到一手遮天,从他们手指缝里透过去的消息让李自成再也无法在皇宫里坐下去了。不过御驾亲征需要时间,而且李自成也确实担忧如果自己一离开北京,后方就会变得更无所顾忌和混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之前,李自成亲自赶去正在赋闲的许平家里,让他即刻动身前往山东——既然是许平,那他总会有办法的。
在淮扬一战结束后不久,明军的湖广集团也对河南发起了进攻,不出意料顺军顿时又是一场惨败,很快就把大半个河南丢光,明军湖广集团随后以四个师东移抵达山东边境。明军的三大集团共计十四个师超过二十二万人的庞大兵力,很快就会协力向山东发起进攻作战,而对面的顺军只不过四万余而已。南明内阁打算用一个夏季为这些师储备进攻所需的物资,然后在秋天发起第七次北伐。
许平又一次来到前线后,对赶来迎接自己的周洞天和其他部下们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要为自己而战了。”
军事局面令人感到绝望,山东从三个方向上受到威胁,敌军的兵力优势达到五倍以上,顺军无险可守而且急需整补。但是大顺已经没有这样的物资和兵员,淮扬一战把许平辛苦训练的新兵也丢失大半,储备的物质更是丢了个干干净净,敌人看起来也不会许平多少时间进行备战工作。后方的牛金星丞相据说正在考虑恢复考成法,尽最大力量压榨仍在大顺治下的百姓,不过许平觉得这种垂死挣扎的行为恐怕也带来不了太多的益处。
“缺乏士兵、缺乏武器、缺乏士气。”只剩下许平依旧显得还有信心,他决心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直到南明肯接受一个合理的和谈条件,即使大顺无法幸存,许平至少要为顺王和自己的部下们谋求一条活路:“我们首先从最容易的,也就是士气开始吧。”
军官在淮扬中损失惨重,许平又严厉处置了尚存的军官中的两成,他仔细地调查了军中每个军官在淮扬战场的表现和之前的行为,解除了一批人的职务把他们赶出军队。
“这些兄弟们可以去投南明了,反正现在他们大概也可以得到赦免了,”许平对部下们解释道:“我希望他们念在多年的情份上不要透露我们的军事情报,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秘密了。”
许平没有忙着扩军而是一直在恢复军纪,他觉得现在多出一万到两万人未必有什么大用,首先要确保的是军队还是一个有凝聚力的战斗集体。
……
在明军高歌猛进的同时,南明内阁进行了一场很不成功的引诱政变行动。
制宪会议和内阁都盼望监国的明太子赶快下台,从道义上讲他是比起黄石更危险的敌人,黄石老了而且多次表示支持对议会的支持,而明太子多半会在成年后设法恢复祖业;除此以外制宪会议还想让黄石篡位来给他的名气造成一些损坏,曹丞相从来都是大白脸,给黄石坐实这个有益于继续减弱他在民众中的威望,而且还能彻底阻止他和那些忠于明室的人形成盟友关系——如果还有这种人的话。
制宪会议有绝对的政治、军事实力,但是缺少一个借口,监国太子什么权利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错误,太监制度也被齐国公废除了连说他荒淫无耻都变得不容易。最后缪首辅打算采用引蛇出洞的办法,让监国太子首先发动反议会政变,然后议会就可以同雷霆万钧之力把乱党一网打尽。
不过引蛇出洞的关键除了诱饵:诱饵已经足够大了,就是恢复皇帝的实际权利,还需要对方确实是一条有攻击能力的蛇,现在监国太子就是一只无害的兔子,除了软弱无力的母亲,就剩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因此在引监国太子出动前,缪首辅和内阁都同意必须先给监国太子送去足以发动政变的权利,乍一看这个计划似乎会更完美,如果对方发动政变的武力都在自己的掌握中那对方当然就更不可能成功。
不过如何合理合法地把这个武力送到监国太子手中是一个很大问题,缪首辅命令国防部长去指使一群军官去监国太子那里表忠心。但是国防部长希望缪首辅给他一个书面命令,因为如果国防部长给军人下达“帮助某人以某种方式推翻议会制度和内阁”的话,他本身就犯了叛国罪。而缪首辅不愿意给这养的书面的命令,因为他也不想被反对党指责为有谋叛企图,要是他肯给的话那最初也不用去指使国防部长了,直接下命令就好。
好不容易说服国防部长在拿到正式命令前先去物色一下行动人选后,被物色到的那几个陆军分部军人也不愿意在拿到书面命令前就去扮演“叛国贼”的角色。
倒是空军分部一贯为了争取经费无而不用其极,空军将领表示他们可以接受一个直接来自缪首辅的口头命令,让著名的空降突击队指挥官,在北京营救行动中立下大功的伪托塔李天王去监国太子那里表忠心。
突击队长亲耳从缪首辅口中听到行动计划后,表示他愿意为国不惜坏名,不过突击队长指出一点:为了逼真他可能需要向监国太子交一些投名状,他需要一份书面的豁免权声明,以确保他在进行反间活动时犯下的所有罪行——哪怕是杀人都能得到赦免。
这个问题缪首辅就无法自己做主了,他进行了一次执政联盟内部的秘密会议,说是秘密会议其实制宪会议全部的工党议员和同盟党议员都参加了,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司法豁免权已经远远超出了内阁权限(这个缪首辅早知道,他是要大家研究制宪会议可能不可能具有这样的权限。),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不少议员都表示自己是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投赞同票的,他们不希望被选民看成是卑鄙小人。
想起任红城对此的暧昧态度,缪首辅就把东林党党务总理找来一起讨论此事,任红城觉得此事大好,他表示非常支持缪首辅的阴谋,但也仅限于口头支持,一谈到杀人豁免权问题,任红城就说这种事他一个做不了主,而东林党召开秘密会议研究后(也是全体议员都参加的秘密会议),担忧的不是豁免权问题而是保民党借此抹黑本党的可能。
最后大家觉得这种事要做就要一起做,谁也不能躲在边上不让自己的手沾血。制宪会议全体议员参加的秘密会议上(用的还是议会大厅,但是找了个休会的时间举行,躲开了媒体的旁听。),十几个党派各抒己见,今夜没有记录员却有大家带来的法律顾问。这些法律顾问认为这种豁免权有很大的问题,目前南明只有军队和警察有伤人和杀人的豁免权,战争期间军队杀人豁免权理所应当,警察在执法时的豁免权也很容易理解——不阻止犯罪份子他们就会对社会和平民造成伤害,警察的攻击行为是被动的。但是豁免空军突击队长可能的罪行从道理上很难说通,因为南明监国太子并没有企图伤害任何人,而是制宪会议去引诱他从事罪行,换言之就是如果制宪会议不折腾这事就不会有人受害,那么这个豁免权就变得很难成立。
还有一个法律顾问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即使制宪会议批准了这个豁免权,在南明司法已经独立的情况下,最高提刑官仍然可能否决这个法案。如果法案真的被最高提刑官否决的话,那突击队队长就犯有谋杀罪,而指使他从事这种行为的人就犯有教唆谋杀罪——缪首辅是肯定逃不掉的。
发现这个危险后,缪首辅立刻表示他不能单干这事,否则一旦出事他知道这帮反对派议员肯定会落井下石。缪首辅要求制宪会议首先通过这个法案,然后送交提刑司检查,当提刑官没有宣布这个法案非法后他才能开始行动……这是为全体制宪会议谋福,缪首辅认为自己的安全应该得到确保,他的这个想法和空降突击队队长的思路是一样的。
但是一旦通过这个法案那阴谋立刻就会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到时候就算提刑司不否决这个提案也不要想引蛇出洞成功了。
几乎所有制宪会议的代表都乐于见到明皇退位,大部分人在权衡利弊后也认为自己就算赞同这个提案也能保证继续胜选,这些人都要求缪首辅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他们也保证愿意在未来通过这个对缪首辅来说也是免责的提案;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达成,大家建议缪首辅把九位最高提刑官也拉进密谋团伙,让他们保证不否决这个提案——现在上院还没有筹备好,齐国公保证过而且应该不会否决下院的这个提案唯一的麻烦就是几个最高提刑官。
一番争吵后缪首辅同意了先上车后补票的方案,确实一旦先通过提案阴谋就彻底暴露了,他要求大家签署保证书保证通过这个议案。但这个要求遭到了大部分表示支持行动的议员的拒绝,他们不想有把柄被抓在缪首辅手中。可他们不给保证缪首辅坚决不肯开始行动,最后达成的妥协协议是:缪首辅先去把几位最高提刑官拉进来,等提刑官保证承认这个法案合法后,他们再给缪首辅提出议案的保证。
虽然明知这个要求明显违反司法独立精神,不过为了把阴谋进行到底(其实这时缪首辅已经泄气一大半了,只是他做事喜欢有始有终。),缪首辅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九位最高提刑官,并被其中六个断然拒绝:提刑官不事先参与立法讨论或用其他形式干涉立法,只是在法案经过两院通过并且被齐国公批准后再审核是否有违宪法精神——这点不但写在制宪会议自己的记录上,齐国公也再三对提刑官强调过。
剩下三个觉悟没有那么高、那么彻底的最高提刑官出于好奇心理,问了下缪首辅到底想通过什么样的提案。其中两个听完后就笑着送客,告诉缪首辅制宪会议会在递交提案后知道他们的答案的,只有一个实在禁不住缪首辅的苦苦哀求,关上书房的门只留下他和缪首辅在内:
“这件事只在你我之间,出了这间屋我绝不会承认我曾经事先干涉过立法事务。”
“当然,当然。”缪首辅连连点头。
“我认为不符合宪法精神,这是为了某些人的被伤害幻想,而纵容事实上的伤害罪行。”
“可是,如果明太子退位,我朝的宪政制度就能……这应该是为了制止或是预防犯罪而给予的豁免吧?”缪首辅争辩道。
“除非你能证明即使你们不去唆使监国陛下,他一定也会发动政变伤害宪政制度,才是制止或预防犯罪。”提刑官摇头道。
“如果我能证明……如果我能证明那我还搞这个干什么?”缪首辅哭笑不得地说道。
在缪首辅在提刑官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同时,东林党和保民党也都请来很多参谋,从讼师到省、府的提刑官都有。
在陈子壮的会客厅里,应天府的府提刑官才听明他们的意思就开始大摇其头:“怎么?制宪会议的议员连你们自己定的法律都要无法遵守了么?”
“我们哪里不遵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