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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的曲子慢悠悠的消弭,清越之音愈来愈低,再也听不到声音,屋子里唯有一炉沉香袅袅,沁入心脾。
“这曲子弹得甚是好听,也是应了这曲终人散的景儿。”容大奶奶连连点头:“等着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阮妈妈与方嫂已经将那文班主与小桃红带了回来,容三奶奶的贴身妈妈也没有漏掉,已经被那钱三捉住,刚刚送了回来,一并关在晴雪园的后院柴房,就等着那张稳婆与容三奶奶逃走的丫鬟小梅过来了。
秋华点了点头:“原本以为早两日就能到,可码头上一直不见有消息,今日不到,再不济明日也该到了。”
正说着话,那边有人跑了进来:“姑娘,飞红带着两个人过随云苑来了。”
秋华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可真是太好了。”
春华抿嘴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见相宜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她补着解释了一句:“飞红原是四妹妹的贴身丫鬟,现儿正在杭州那边替她掌管珍珑坊分号的。”
相宜点了点头,嘉懋这阵子快回来了,让他去刑部将那婆子押过来,这么多人证物证,不怕做不到那心肠歹毒的容三奶奶。
容大奶奶打量了春华一眼,见她鼓着腮帮子站在那里,满脸兴奋,不觉好笑:“是不是想让我带着去主院那边看热闹?”
春华扭了扭身子道:“自然是想去看的,只是觉得不合适。”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可不是,长辈的事儿,哪轮得上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插手?有我跟你大嫂过去便是了,回来再告诉你们。”
秋华微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大伯娘,那我插手的地方可多着呢,岂不是要到一旁躲避着才是?免得祖父说我多管闲事!”
容大奶奶抚掌笑道:“秋华,你人小鬼大,心思够细致了!自己躲在一边,让别人出头,却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好好好,大伯娘就去替你出头,你们就在这边等着消息便是。我先带张稳婆过去,然后一个个的来,事情不着急一刻儿说清楚,慢慢抖了包袱才有意思。”
相宜站起身来道:“我先回悦华园瞧瞧,看嘉懋回来没有。”
“好,你先去,咱们分开走。”容大奶奶咬了咬牙:“这条毒蛇,今日也该除掉了。”
夕阳照着主院大堂,一片猩红的颜色,门帘上印着依稀的日影,慢慢朝西边偏了过去。打门帘的小丫头见着从容大奶奶带着几个丫鬟跑婆子进来,笑着掀起了门帘:“大奶奶,老太爷老夫人都在。”
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坐在那里,两人刚刚又为着容三爷争辩了一番,容大爷听人风言风语的说容三爷的不是,本来有心想要好好责备他一番,可父亲尚在,自己开口便是僭越,只能禀告父亲:“三弟敛财过甚,才去一个多月就如此嚣张,詹事府里的人颇有微词。”
容三爷自己敛财倒也罢了,却没得给手下得人留一丝好处,自然有人埋怨,这风言风语多了,总要有些落到外边来,传得远了些,容大爷容二爷都听到了,两人有些着急,只能来寻容老太爷说。
容老太爷听了也是心慌,赶着过主院来,让人去将容三爷叫过来,容老夫人很是不满:“你又要说老三的不是了?他现在可也是当官的人了,怎么还老是像原先那样,只是嫌弃他做得不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也该给他留点面子。”
“留面子?”容老太爷气呼呼道:“给他留面子,就是害了他!慈母多败儿,看你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容老夫人听着又在说老三不是,心中不是滋味,由不得跟容老太爷争辩了起来,这时候门帘一掀,外边走进一大群人,她才赶紧住了嘴:“老大媳妇,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母亲,今日来了个故旧,不知道母亲可还记得?”容大奶奶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张稳婆,示意让她走到前边来。
容老夫人望了望张稳婆,眯了眯眼睛:“瞧着仿佛见过,却不记得是谁了。”
张稳婆笑了起来:“老夫人贵人多忘事,怎么还记得起我来。老婆子是江陵城里的稳婆,你们容家好几个少爷小姐都是我接的生。”
“哟,原来是张稳婆,你怎么就来京城了?莫非准备到京城里安家了不成?”容老夫人见着故旧,也是高兴,眉开眼笑,容大奶奶在旁边瞧着,心中暗道婆婆真是不通透,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稳婆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人请我来京城断一桩多年前的公案,像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也只能在江陵城里呆着,哪里比得上长宁侯,皇上器重,又赏宅子又封官儿,我们看得眼热也没法子,谁叫自己没那好命呢!”
容老夫人被张稳婆说得眉开眼笑:“张稳婆可越来越是会说话了!”
容老太爷已经有些疑心,张稳婆不至于是没事跑到府里头来拉家常的罢:“张稳婆,你到京城里来为的是什么事?怎么找到我们长宁侯府了?莫非是要我们出手帮忙?”
张稳婆笑了笑:“倒不是要请长宁侯府帮忙,却是来给长宁侯府帮忙的。”
容老太爷被她这几句话绕得云里雾里,有些摸不清底细,就见旁边走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太爷,老夫人,我是三年原先的陪嫁丫鬟,叫做小梅。”
“小梅?你不是生病死了?怎么还活着?”容老夫人很是惊奇,外甥女儿抬到容家做贵妾的时候,跟着来了四个陪嫁丫鬟,现儿一个都不在了,全部换了人,唯有两个妈妈还一直跟在身边,听着她说是小梅,容老夫人大吃了一惊,莫非这死人还能还魂?
“老夫人,我并没有病死,却是被三奶奶算计着逃走的。当年三奶奶还是贵妾,想凭着儿子上位,于是算计着想要我给三爷做通房,为他生个儿子,我不愿意,借机会逃脱,后来三奶奶又算计上了小蝉,有了孩子就将她送到府外去生产,她自己在府中假装有了身孕,,小蝉刚刚生了孩子,她便让人将她连夜从那宅子里头赶了出去,后来……”小梅忍着眼泪道:“后来还是我给小蝉收的尸。”
屋子里头一片沉寂,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容老太爷坐在大堂的主座上边,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那里的小梅:“那你这次回来作甚?”
“我不仅想来替小蝉和我讨个公道,也想要揭穿一桩事情。”小梅低着头道:“当年三奶奶在杭州做女儿时便与一个戏子有了私情,那戏子被我们家老爷赶出杭州,三奶奶有了两个月身孕,又不肯服落子汤,故此只能想了个主意,让三爷当了爹。”
“什么?”容老夫人与容老太爷齐齐惊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淑华不是老三的孩子?”
小梅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千真万确,若我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来:“三奶奶当年出去都只让林妈妈跟着,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可毕竟总是会有些蛛丝马迹,她看戏的时候,眼神跟着那戏子转,那可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我与掌管洗衣裳的粗使丫鬟交好,她曾告诉我,我们家姑娘两个月月信未至。”
“好你个奴婢,一派胡言,为了报复主子,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容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一只手指着小梅道:“快些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打出去!”
容大奶奶笑吟吟道:“母亲,且莫要着急,这边张稳婆还有话要说。”
“张稳婆,你……”容老夫人总算是有些明白,张稳婆今日到这里来是做什么,脸色忽忽的就变了,蜡黄一片。
“老太爷,老夫人,我可以作证,三奶奶当年生的那个小姐,不是三爷的骨肉。”张稳婆一脸认真的望着容老夫人:“老夫人千万不去要不相信,千真万确。”
“你们所说,都是真话?”容老太爷的手不住的发着抖,望着小梅和张稳婆,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容家的血脉竟然被混淆了?淑华不是老三的血脉?这真真是给了他迎头一击,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爷,我说的可是有根有据,我张稳婆在江陵做了这么久,可是问心无愧。这件事情我当年本来也不想多说,左右是个姨娘的女儿,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可好像现在形势不同了,容家成了长宁侯府,老太爷你也成了当今圣上的大舅爷,这血脉可不能混淆。”
张稳婆弯腰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放到地上,从里头拿出了一本发黄的册子:“老太爷,这些年我接生都是有记载的,老太爷可以看看这一页。”
第二十章
夕阳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大堂里有些暗沉沉的,容大奶奶朝身边的金枝吩咐了一声:“赶紧帮着去点上明烛,免得到时候老太爷老夫人看不清楚。”
张稳婆拿着册子眯着眼睛不住的翻,其中有一页折了一个角,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将册子递给了容老太爷:“那一日在容家接生,首先是给姨娘接生,生的是个小姐,姨娘打赏了我和媳妇每人一个十两的元宝,后来又给贵府的三少奶奶接生,也生了个小姐。”
容老太爷看着那页纸,上边用毛笔歪歪扭扭的画了两个银锭的样子,写了个“拾”字,这本子已经发黄,有些地方还有淬化的迹象,看起来不似伪造。他望了望张稳婆:“这中间有什么古怪不成?”
容老夫人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笑容:“淑华与秋华不正是一日生的,这个府里头都知道。”
“我听着丫鬟们议论说,那姨娘进门还不足四个月,我心里头想着,肯定是先头已经怀上了,这才抬进容家的,也没去多问。只不过……”张稳婆笑了笑,望了一眼容老夫人:“听着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在说七活八不活,才晓得原来这位姨娘是早产,可我瞧着,那胎儿却像是足月生的。”
容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时候妹妹说自家老三把她女儿肚子弄大了,没得已才将她抬进府里做贵妾,当时合着该是三个月的身孕,后来因着前头那个老三媳妇嫉妒,推了她一把,摔到地上,这才早产,进门确实不足四个月,当时大家还说“七活八不活”,说七个月生的肯定能养大,现在想来……容老夫人额头上忽然就冒了汗。
“老太爷老夫人,我记得清清楚楚,姨娘先头生,那个孩子出生以后,那哭喊声可是劲头足足,个头大小看起来也是足月临盆产出的婴儿无异,后来生的那个一看便知是早产,身子瘦弱不说,便连哭声都有气无力。而且……”张稳婆又从自己袖袋里边摸出了另外一本册子来:“过了几年我还去给贵府接了生。”
容老太爷已经是怒容满面,胸口气得不住起伏:“还有什么事儿?”
张稳婆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边那字道:“这次是给三少奶奶去接生,是个小少爷。只不过是在我们去接生之前,那位姨娘便打发人送来了三百两银票。”
容老太爷的脸涨得通红:“她拿这么多银票给你,是要你做什么?”
张稳婆看着容老太爷的脸色发红,赶紧对旁边站着的丫鬟道:“快些给老太爷倒水过来,揉揉胸口顺顺气儿,可别把老太爷给气着了!”
“你说,你接着说!”容老太爷咬牙切齿的蹦出了几个字:“我听着呢,还能扛得住!”
张稳婆担心的看了容老太爷一眼,这才继续往下边说:“我张稳婆做事可一直讲良心,我怕自己拒绝了那姨娘,她会去找别的稳婆下手,所以先没有去退那张银票,等着给三少奶奶接生以后,我再叫媳妇将银票退给了那姨娘,就说人多不好下手,没能帮她做成那事情,这样才保住了那小少爷一命。只是听说那位小少爷似乎也没熬多久,似乎还只有一个来月便过世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容老太爷的手重重的拍着桌子:“快,快去碧芳苑,将他们都叫过来!”
没想到老三媳妇这样无耻歹毒,先是让老三喜当爹,混淆容家血脉,后来竟然出手害了先头老三媳妇的骨肉嘉琪。那时候府中便有议论,说五少爷这病来得真是蹊跷,一个伤风,竟然就把人给弄没了。当时大夫极力喊冤枉,说他都是拿了寻常的草药开的方子,官府的仵作来验看过,都说那些药里确实没有什么带着毒性的东西,只怕是五少爷人小禁不住,这才撒手走了的。
没想到……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