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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陛下也没有印象,阴谋开始的时候陛下还小,十岁以下的幼童哪怕再聪慧,也终究有无法触及之处。隆德廿四年的一场大火烧了藏经阁,宫中所有关于晏氏的记载全部付之一炬,因为晏氏的销声匿迹,民间也渐渐忘却了有关他们的传说……”北郡药王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一个漫长的不堪回首的岁月。
……
当西秦熬过了大雪封城的寒冬,地处北国的北郡府却仍旧一片冰封,二月的春风只眷顾江南,早忘却了这片荒芜之地。
西秦、东兴两家分晋,各自为政许久,竟也有了百余年的史载,以为自己原是正统,莫不称称北郡府一脉为东兴叛臣。
内乱数月,边境战争不断,因叛乱自东兴盛京而起,一路北上,耗费了东兴绵绵军力,祸起萧墙损兵折将,难免元气大伤。
比起东兴的折损,本就一无所有的北郡府叛军,竟凭借着晋阳王世子惊人的计策同战术,稳固北郡三州之外,还占据了豫州数座城池,以济水为界,同东兴划江而治。
白雪皑皑的荒原上,一支打着北郡府藩军旗号的军队正在发掘着地下陵寝。
纵使寒风呼啸旌旗猎猎,将士们的眼底却闪着灼灼光芒,仿佛陵寝之下埋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只要找到藏宝图中隐藏的宝藏,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摸金人这一行当自古有之,惊扰死者灵魂,多为人所不齿,如今以浩大的军队之势充当摸金一职,史册上必将留下羞耻一页。
“主子,有眉目了!”
荒原上军队虽人数众多,窃窃私语的却并没有几人,他们纪律严明干劲十足,全无怠惰的意思,只有风呼呼刮过的声响,刺痛着人的耳膜,刀一般锋利。
雪原的高处立着一道白色身影,若非他的身边伫立着几名黑衣的亲卫,他这一身与雪光同色的白衣恐怕不会引人注意。
一道身着铠甲的身影喊了一声,朝白衣男子奔去,跑了两步又放缓了步子——雪崩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并非第一日开挖,已有诸多经验。
听见有人说宝藏有眉目了,白衣男子却仍不曾回头,仿佛丝毫不为所谓的宝藏所动。
然而,他身旁的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却转头朝来人看去,神色有些微异常,问道:“晏妃冢挖出了什么?”
来人停下脚步,跪地答道:“桑先生,将士们起出了棺椁,可开棺后,却未曾发现晏妃冢有何珍贵的物什,只有这一方锦盒,棺椁中甚至没有别的随葬品。不过,我们却有另一个发现,在晏妃棺椁的正下方,兴许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整个孤堆之下别有洞天。”
那个被称为桑先生的老者,这才注意到来人的手中托举着一方小小的朱漆锦盒,看起来年代已久远,朱漆剥落了些许。
“兴许这锦盒中藏着什么,世子,是否打开?”桑先生虽看起来德高望重,却仍不敢造次,询问白衣男子道。
白衣男子的目光从风雪肆虐的悬崖峭壁间收回,缓缓转身看向了那方锦盒——
晋阳王世子韩晔那双曾经清淡且深邃的星眸如今已变得凌厉且深不可测,他眸中的凛冽比风雪更甚。
他紧抿的唇角微张,开口道:“师父既然觉得蹊跷,不如就打开看看。”
这一声“师父”,显然是唤那位叫桑先生的老者。
可每叫一句“师父”,韩晔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同被万千的针细细密密扎过,一次比一次深上几分,疼得难以自已,却不可为外人道。
“世子……”桑先生叹了口气,他是韩晔武学上的师父,也同样是鹿台山的守陵人。
若是论尊卑,韩晔当为他的主人,他即便岁数再大,也当不起一声“师父”,在鹿台山上逢场作戏时便罢了,如今却大可不必。
然而,他多次提及不敢当这个称呼,韩晔却仍旧不肯改口。
鹿台山师门“覆灭”,死去的多是觊觎宝藏的恶徒,打着拜师学艺的名号来鹿台山寻宝,剩下的那些枉死的人,便真正是枉死了。
复国重任本就没那般简单,死伤在所难免,桑先生倒也不曾为多少弟子可惜,然而他明白世子之所以久久不肯改了称呼,是怕有人忘记那个已死去的女孩……
若他桑颉仍是鹿台山的掌门人,是她尊敬的师父,那么韩晔还是她的大师兄。
或许,韩晔并不是怕有人忘记了,是怕有一天自己忘却了——他将他的丫丫丢弃在盛京法华寺的大火之中,他的余生已没了指望。
桑颉活到如今七十岁,心中明镜似的亮,他不能点破韩晔的心思,只能装作未曾察觉,示意韩武道:“打开看看。”
韩文韩武自从法华寺那场大火之后,行事战战兢兢,已成为韩晔的眼中钉肉中刺,勉强仍做亲卫,兴许是因为战乱继续,他们尚有可用之处,韩晔才未曾处决他们,这种时刻磨折着他们的忐忑心情,比死更难受。
韩武听罢桑颉的话,忙上前来,小心地将锦盒的暗扣拨开——
盒子打开,里头空空,除了一根细长的用明黄色的绢布包裹起来的……竹简。
竹简看起来像是寺庙签筒中的竹签,只是略宽了些。
韩文见竹简一面光滑,看不出头绪,又担心竹简有毒,便先一步将竹简翻了个边,伸手在另一面上抹了抹,上头有几个古晋国的篆体文字。
“世子,桑先生,竹简上有字。”韩文识不得这些篆体字,便捧了给桑先生瞧。
桑先生作为鹿台山世代承袭的守陵人,对古晋国的文字颇有研究,他盯着竹简瞧了瞧,忽地眼眸睁大,急对韩晔道:“是了,世子!这竹简上刻的字正好验证了那个传说,有关晋国国祚的传说!”
“念出来。”韩晔的眉头微微蹙起,也盯向桑颉手中的竹简。
他作为古晋国的后人,知晓一个连东兴百里氏同西秦君家都无所知的秘密宝藏并不稀奇,可桑颉所言的有关晋国国祚的传说他却从未耳闻。
桑颉的手有些发抖,雪白的胡须也颤了几下,像是触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似的,满脸的恐慌道:“这竹简上刻着,‘晏氏为妃,天下必乱。晏氏为后,泽被九州。’”
“何解?晏氏为后?”韩晔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信区区几句神叨叨的话能影响古晋国国祚。
桑先生的情绪却仍未平息下来:“世子有所不知,古老的传说兴许不可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古晋国时候,每一位晋王陛下的皇后皆为晏氏女,晏氏根基稳固,多少能人异士出自这个古老的家族。相传,晏氏为九州天下第一个氏族,曾经掌握着天下近一半的财富和权力,甚至,他们还能操纵秘术,比如,起死回生……”
“荒谬。”起初还能听下去,可当桑颉提起起死回生的秘术,韩晔的星眸锋芒一闪,面色森寒了几分,所谓的起死回生不过是设给活人的骗局罢了!
“若晏氏果真如此厉害,财富权力加上秘术,他们大可一统九州,为何却甘愿屈居帝王之下?甚至本王从未听说过晏氏任何一位能人异士的名号。师父是否传说听得太多,已分不清真假?”韩晔显然不信,语气略带嘲讽。
见状,桑颉却仍旧心平气和地叹道:“晏妃冢,晏妃冢,世子可知这晏妃冢内葬的是谁?”
韩晔不语,桑颉也不卖关子,自行解释道:“古晋国自晋文王时立国,至晋怀王时遭外戚之祸亡国,三百多年的江山社稷原本风调雨顺相安无事。可怀王时坏了祖制,不知是听信谗言,还是一时糊涂,想试试一直以来的传说是否荒谬,遂以百里氏为后,晏氏为妃,刻意厚此薄彼。数年后,晏妃病故,葬于蛮荒之地,无人知其坟冢所在,且奇怪的是,显赫的晏氏也自此销声匿迹。不想再几年后,外戚祸乱,异端四起,数家瓜分晋国,怀王死于离乱之中,晋国皇族流落四海,甚至沦为百里氏朝臣……”
寥寥几语穿越数百年,理清了不少是非功过,韩晔虽为古晋国后人,却着实知之甚少,唯一记得的不过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复国大业。
“怀王驾崩前悔悟,自觉不该违背祖制冷落晏氏,曾命人四下探寻晏氏行踪却一无所获……世子只知文王封禅时的鹿台山藏有珍宝,却不知晏妃冢才是真正宝藏所在,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晏妃冢之下,便是王爷同世子找寻已久的藏宝之地……”桑先生的语气十分肯定。
前人的故事,对韩晔来说,也不过是祖先的功过罢了,他无力挽回那些往事,也只愿瞧见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时,又一人带着狂喜奔来,嘴唇冻得发紫,双眸却闪着光亮,跪地道:“世子,坟冢之下果为皇陵所在,属下已命盗墓人探过,皇陵中的宝物富可敌国!”
听罢这个消息,桑先生、韩武韩文皆狂喜,费尽周折卧薪尝胆这些年,总算能瞧见复国大业!
“世子,有了这些宝藏,扩充军备招兵买马皆不是问题,大晋复国有望了!恭喜世子!”
“恭喜世子!”
众人随着桑先生称贺,这的确是件振奋人心的喜事。
韩晔的脸上始终淡漠冷然,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一丝笑容,甚至,他也不曾着急去看地下皇陵内的宝藏何等富可敌国,只下令道:“既然找到了宝藏便挖吧,北郡府本是荒芜之地,险成我等葬身之处。既然本就一无所有,便不妨放手一搏,待它日光复大晋,汝等皆是功臣!”
以谋逆之臣的身份起兵,无粮草无军饷,被逼至如今的境地已近山穷水尽。
复国之路并不好走,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晓。然而,因了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和生死一路的决心,倒令众将士的士气越发高涨。
天色渐暗,荒原上的天灰蒙蒙的,将士们正马不停蹄地发掘着皇陵,桑颉道:“世子或许有疑问,为何揭示晏妃冢所在之处的藏宝图会被封于盛京法华寺的地宫之中?”
韩晔眯起眼:“……且地宫之门只能由百里家成年女子的血来开启。”这是他的另一大心结和痛处。
桑颉缓缓点头,叹息道:“世子记得老夫方才所说,怀王一心猎奇,以晏氏女为妃,立百里氏为后。然怀王违背祖制,心中却也忐忑不安,故而在晏妃死后,派人去寻她的族人,还招揽各地能人异士,试图以引魂灯招魂做法,挽回国祚的噩运。”
“然而,百里皇后善妒,百里氏同几位心腹朝臣又掌控南方兵权,已是有所图谋。他们一面计划谋反,一面命人去寻晏氏族人,终于被百里氏找到坟冢所在,且发现了坟冢下的皇陵宝藏。”
“他们画下藏宝图,盗走用以起死回生的引魂灯,藏于法华寺地宫之中,且以秘术封起地宫之门,彻底阻断了晏氏同晋王的联系。这便是为何地宫的钥匙……世子那块玉佩是由王妃告知下落,而非王爷。百里家的秘密世代只告知太子一脉,百里尧当初起兵谋反,杀害先太子,自然落得名不正言不顺之嫌,宝藏的来龙去脉他怎会比世子更清楚?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世子终于寻得宝藏……”
桑颉为韩晔之师已数年之久,作为古晋国皇陵的守陵人,代代相传至今,知晓许多旁人不知的秘辛也不奇怪——
包括那位百里皇后死后仍与怀王合葬于鹿台山地陵之中,且同葬的还有君氏的两位妃子。
这便是为何鹿台山会成为东兴同西秦两国皆不沾染的边境之地,无战事不得出兵,也算是两国对古晋国这个曾经的主子最后的仁义罢。
“听罢师父的话,许多疑惑倒也是解开了,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几百年一般。只是这晏妃冢下的皇陵又是什么来头?倘若怀王病逝后葬于鹿台山,晋国封禅之地早已修成地下皇陵,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又从何处而来?”韩晔的脑子清醒,绝不会因桑先生几句话便困于其中。
桑颉似乎也正在等韩晔的这个问,他的手中还捧着韩武送过来的锦盒,里头的竹简是关键所在。
桑颉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叹道:“世子问得好,老夫正是因此而不安。晏妃冢内这块竹简上的刻文,本就是预言和警示——晏氏为妃,天下大乱。自怀王时起天下二分,至如今三分天下,再未一统,加之突厥数次南侵,天下从未有顺遂之时。晏氏女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她们绝色姿容天赋异禀,而且因为她们活在传说之中,代表着天命所在。其实,世子方才说得对,若晏氏有如此大的能耐,何不一统九州自立为王?”
桑颉瞧了韩晔一眼,见他在听,才敢继续道:“……可世子有一点不明白,老夫在鹿台山时,曾翻阅了古晋国时留下的前朝史籍,发现在古晋国之前,晏氏女的传说就已存在。晏氏为后,九州昌隆,天下一统,这几乎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天命。晏妃冢下的那座皇陵,并非古晋国时的宝藏,也并非东兴或西秦的宝藏,而是在此之前更久,久到兴许传说才刚刚兴起……那个时候的皇族的宝藏所在。换言之,对任何朝代来说,不过是帝王的姓氏在变,而晏氏女从来都存在,已不知是她们依附帝王而生,还是各朝代的帝王依附她们而生。”
“老夫这样说,并非危言耸听,只是想进谏世子,北郡三州不过是流放之地,即便世子光复大晋,也当存一统九州之志。世子可趁这乱世,命人去寻晏氏女封其为后,借传说之力,借晏氏女天命之所归,成就大晋国千秋基业!”
桑颉的一番话说得生动,韩晔与他相识多年,素来知晓他的性情,并非信口雌黄之辈。
鹿台山的守陵人,自古以来便与史籍打交道,又有口口相传的传统,因此他们知晓的秘辛有时比史载更为详细。
韩晔虽不会全信桑颉所言,可他倒是真正记住了“晏氏女”这个称呼。
得晏氏女,可得天下一统……韩晔不自觉抚上左手腕上的那串辟邪木佛珠,蓦地转过身,背对桑颉,重新望向悬崖峭壁。
风雪肆虐中,他还是最想念那个被他丢弃在法华寺药师塔中的女孩,只要一想到她,仅仅是想到她,天真或哭泣的眼睛,他便无法再去瞧任何别的女人。
得不得晏氏女不重要,若是他的丫丫活着,只要她活着,他哪怕从一开始便没有回头路,哪怕她来历不明身世莫测,他也定会站在她身后——
是啊,他从来都在她身后,他未曾离开过,哪怕苍生覆灭九州战乱,他都会护她,可命运不肯给他机会……
韩晔深深地吸了口气,寒风灌进喉管……他的丫丫终是不在了,母亲父亲都不在了,韩家被弃于北郡府荒芜之地,他年幼的弟弟也早已死在十年前,孑然一身的晋阳王世子,除了复国大业,还能有什么指望?
若是所亲所爱皆已泯灭,不如收起那些爱人之心和彻骨疼痛,将自己活成傀儡模样,从此……只问国运天道!
韩晔星眸中的伤痛被风雪刮过,已然化为乌有,放眼望去,河山尽在脚下,他定会让史册记住他的名字……
……
闭上眼,总有梦不分昼夜侵袭而来。
“赫,昨日有小太监和我说,护城河畔好多人在放风筝,风真大,风筝飞得好高,咱们也去放风筝吧?”
“赫,可以带上黎戍他们啊,比比看谁的风筝飞得高!”
“你难道不会放风筝?赫,你到底会不会啊?我反正是不会。”
“赫,那两个人在亲嘴,我都看见了的……”
“赫,你去做大将军,我该做什么呢?我们一起去北疆,一起做大将军吧?”
“赫,最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赫,状元桥的烤红薯,你喜欢吧?天天吃烤红薯,天天都开心吧?天天都背我回去吧?”
“赫,我知道你绝不会背叛大兴,不会背叛司徒家,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吗?”
“赫……”
“赫,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太疼了,周围都是火,我被压在坍塌的药师塔下头,动不了,出不去,都是火,都是痛,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找不到你……”
睡梦中的人猛地惊醒过来,自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即便睁开了眼睛,他还是忘不了梦中的一幕幕——
从他五岁时第一次逗弄尚在襁褓中的她,到他牵着她的手蹒跚学步,再到带她爬树下河打架,厮混成为盛京城四纨绔。
从她长成少女懵懵懂懂地说要嫁给长得最好看的人,到她任性地一走了之去了鹿台山。
从她不管不顾地带回韩晔对天下人宣布这是她喜欢的人,到她连招呼也不打便随意嫁了一个病秧子,他连她穿嫁衣的模样也不曾瞧见。
从她处处护着夫君气他伤他逼他远走北疆,到她罔顾性命安危深入敌营,将他自突厥人的囚牢之中救出……
多恨啊,司徒赫多恨婧小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赫找不见婧小白已经三个月了,他又梦见她唤他的名字。从小一直粘着他到大的婧小白,叫赫的时候声音和语气总和旁人不一样,永远不一样。
梦里,她被火光吞噬,在一片废墟中哭泣,仍是他熟悉的眉眼,痛苦挣扎,茫然无助,只是唤他的名字,她叫他,赫,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头疼欲裂,喘息急促,司徒赫双手抱住头,眼中灼灼犹如火烧。
三个月以来,一闭眼就看到她在哭,一睁眼却哪儿都找不到她,他已不知是该往梦里看她痛苦无助,还是该活在现实假装不知她已不在……婧小白再也不会在……
埋头许久,司徒赫这才松开捏紧的拳头,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望着那一方绣着海棠花的帕子……
司徒赫忽地疯了般翻下了床榻,披衣便往外走。
二月,当北郡府寒风凛冽,中原亦春寒料峭时,江南的春色已悄然而至,伴随着一阵阵布谷叫声,护城河畔的垂杨柳早已抽芽,一片新鲜的嫩绿色。
盛京的海棠花开了,锦华宫前的那几株海棠开得尤其好,娇艳动人,明媚不已。
去岁,婧小白自这里出嫁,他未能赶上。
而此番婧小白离去已三月,她未曾与他道别,他便一直觉得她只是嫁出了宫去,仍旧与那个一无是处的病驸马住在城东左相府。
他只是恼她任性鲁莽忽然嫁了,只要他不去左相府,她便会一直在那儿。
他总是以为她还在,只是和赫闹了别扭,不肯妥协了先来见他罢了,待她脾气过了,总是要来找他的。
走在长兴街上,他总是莫名其妙回头,四下张望许久,他听见婧小白叫他,赫,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天天背我回去吧?
婧小白,傻姑娘,赫愿意背你回去,多远都背你,你别藏着躲着,赫的眼睛不大好了,四下看了个遍,还是找不着你,你怎么还是如此不听话?
直至走过长兴街,望见法华寺内的藏经阁,发觉藏金阁竟成了盛京城中最高的建筑,他这才恍惚记起,药师塔早已失火坍塌,据说,他的傻姑娘埋在了废墟之中,尸骨无存。
长兴街市集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京城的百姓们经过了战乱,仍旧在讨生活,好像每个人都在,只有婧小白不见了。
赫,赫……
总是听到她叫他,总是回头,一步分作三步走,她从小烦他到大,他恨她为何不一直烦下去?
当着一身布衣的黎戍寻到法华寺的菩提广场时,第一眼瞧见的是跪在菩提树下的熟悉身影。
没有留疤的那半边脸英俊非凡,侧面轮廓如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眼前这人是当年鲜衣怒马冠盖京华的司徒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