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昭静静看着露出口罩外的那双眼,那双眼中含着的,是怜悯,一个主治医师对她这个重症病人的怜悯。
哪怕见多了生死,每回看到这个安静躺在病床上,除了还有心跳和呼吸的女孩子时,邝医生总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悯。
病人一直昏迷不醒,等到好不容易醒来,却还要面对全身瘫痪的现实。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本来就毁了容,现在竟然连自理的能力都被剥夺了,人生啊……
经过一番检查后,秦云昭重新被送回了ICU重症病房。
护士悄悄地走进医生办公室问情况:“邝医生,重1床的情况怎么样?”
邝医生已经取下了口罩,脸色却不是很好:“虽然醒了,但是从刚才的检查结果来看,并不乐观……不过你不要给她说这些情况。”
护士轻轻“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重1床在ICU里很特殊,不是因为她是因公负伤,而是因为她的亲属几乎极少过来探望。在每天下午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里,重1床的家属只在她转进这病房后来过一回。
不过她救下的那个姓李的老同事,倒是每天都会过来探视她。这人心和亲情,唉,真是说不清啊。
护士暗自感慨了一声,又穿回无菌服,回去值班了,不过因为重1床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平常安静的ICU病房里,响起了极轻的说话声。
“王护士,能给我…一面…镜子吗?”太久没有说话和进食,秦云昭的舌头有些不太灵便,但还是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镜子?王护士看了眼秦云昭的脸,努力平抑着自己不会做出任何表情,将自己的一面小镜子消了毒,举到了秦云昭脸部的上方。
镜子里,是一张轮廓秀美,却疤痕交错到不堪入目的脸。秦云昭轻吐了一口气,淡淡笑了笑,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是她的脸,因为出任务,被爆炸的化学药品伤得再无复原可能的脸。是的,这是她,云昭,那个退役的特种兵,那个扎进原始森林当森林公安的女孩儿。
有人偷猎,惊动了野猪群,同事李叔遇险,她刚刚成功引开了野猪,却不慎被突然发力的一只野猪撞下了山崖。
看来,自己是从山崖下面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多出来的记忆是怎么回事,那个秦云昭的记忆,还有那个男人,那个叫沈谦的男人。
她记得,在她处于一片黑暗中时,就是那个男人反复地在耳边唤着自己:“阿昭,你醒醒!阿昭,你回来好不好……”
无论是记忆,还是记忆中的这声音,都是那么真实,秦云昭不相信这只是自己昏迷期间做的一个梦。仪器轻轻的都都声响得极其规律,秦云昭头脑昏昏地慢慢又睡了过去。
王护士收好了小梳妆镜,重新走回了秦云昭的床头,轻轻交待了一声:“重1床,量体温了。云昭?”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王护士把体温计掸好了,转头看时,才发现重1床又昏睡了过去。
轻轻解开秦云昭的病号服,王护士将体温计仔细夹在了她的腋窝,女孩儿身上的皮肤很好,柔软腻滑,跟脸上的疤痕形成鲜明的对比。
真是可惜啊,这个叫云昭的女孩子才二十六岁,都还没成家呢,家里人又对她漠不关心的……王护士想起刚才听邝医生说的,这女孩虽然醒了过来,怕是体内的器官也会慢慢衰竭的诊断,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向下一床病人走去。
秦云昭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尽黑暗的宇宙,可是那个低沉醇朗,有如大提琴一样好听的男声,一直锲而不舍地在自己耳边响着。
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可那声音却引着她慢慢地在黑暗中找寻着。
沈谦,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你并不是我做的梦,是不是,沈谦?!
秦云昭站在无尽的黑暗中大声地喊着,可声音才从嘴里发出,就像被打上了静音一样,除了她的心知道她在说话,空间是一片静谧。
好听的男声还在模糊地响着,秦云昭低头默默站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沈谦,我会找到你的,只要你一直对我说话,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有一个光点突然在前面闪亮了一下。有光了!秦云昭兴奋起来,拼命追了上去,将那一小团像萤火虫一样的星光捧进了手心里。
星光在掌心中瞬间消散,有一段记忆却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一进小小的院子,糊了白纸写了大大墨黑的“奠”字的灯笼,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她的母亲愤然争吵着什么,被她的母亲猛地推了一下,一下子撞到廊柱上,后脑流了一大片血。
惊惶跑来的佣妇,偷偷在她床前哭泣的哥哥……小姑娘已经停止的心跳突然回复,灰败的脸色慢慢转出了一丝血色,一双黑莹晶亮的杏眸猛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