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想想你拖着那么大一个包袱谁会要你,这不是让人笑话吗?议论声此起彼伏,她多少都听到了,但是多难听的话她也只能憋在心里,为了儿子,她只有这一条路走。
他躺在床上,不用听也知道那些风言风语,他也劝过娘,咱娘俩过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您不行了,我也就跟着您一起去了。谁能把咱娘俩的尸首埋了,咱这房子就留给谁,行吧,娘,您别走这一步。我没想过活到多少岁,要不是因为您还在这个世上,我早就自杀了。但是她下定了决心,不能回头。
儿子的话是她以前给儿子商量过的,但是她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病把这一切提前了,儿子还不到四十岁,她不能在她死前灌他一碗药跟着她一起走。她希望儿子还能站起来,她觉得只要儿子活着就还有希望,她不能因为自己要死了就扼杀掉儿子的生命。
所以她一定要再走一步,她希望儿子能活着,她不相信儿子这一生的命运就这样。她隐约还记得在儿子出生没多久,有一天她抱着儿子在家门口晒太阳,一个讨饭的走到她家门前,她抱着儿子进去给拿吃的。那讨饭的看了她怀里的儿子一眼说,这小孩面相不一般,命运多灾又能否极泰来。
那时候她听不懂这些话,回头学给当家的听,也没说对一半,当家的也没琢磨出意思来,就给她一句话,一个讨饭的话你也当真,要是他的话那么灵,还用讨饭吗?她一想,也是,为了讨个馒头给人说点吉祥话,可是他说的也不是吉祥话啊,后来这件事始终在她的心里。每每看到儿子这样她就想起那讨饭的话。
虽然她还是没完全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但在她的心里大概知道儿子只要能度过这一关就能过上好日子,她固执的这样认为。所以十年前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就改嫁他人,她要照顾儿子度过这一关。可是眼下,她怕是没有机会了。
传了多日的闲话,最终也没有个结果,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些个日子里她提心吊胆,她怕自己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她要用有限的生命抓紧给儿子找个后路。她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咬牙撑着,直到张老头上门。
张老头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他进来后先看了她躺在床上的儿子,然后喊她到院子里,大妹子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个岁数也不好找了,找个差不多的也难,家里都有儿女反对,找个比你大的,你走了,他也指望不上能照顾你儿子。大哥,你说的对,我没想过找什么样的,就想着找个能比我活的长的就行。
那这样吧,你看我行吧?他说的坦坦荡荡。她愣了一下,赶紧说,大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哪能拖累你呢。大妹子,我说的是真的,我明白你的苦心,你主要是想找个人成了一家人,等你死了,你儿子也算有人管了对吧,那这样,我来照顾你儿子,不论咱们成不成一家人都没关系!她看着张老头说不出话来。
张老头前年死了老婆,老婆也是得癌症死的。他今年65岁,身体硬朗,两个女儿都成家了。他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就自己养了十几只羊。按理说他这个条件算是好的。大妹子,你看以我的身体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应该没问题,这点你就放心吧!大哥,你容我再想
一想。张老头走了以后,她进屋给儿子说了这件事。
儿子说,娘,你要是愿意我也没什么说的。张大爷了解咱家情况还愿意,那说明张大爷人不错。你要是在晚年能有个伴,我做儿子的心里也会好受些。她也觉得张老头为人不错,可又怕他两个女儿为难他。得到儿子应允,她也就放心大胆的去找了张老头,把自己担心的事说了一遍,张老头说,这点你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反正我现在不靠她们养活。听的出来,这背后肯定是有反对的声音。她叹口气,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没多久,张老头就对外宣布他娶了她,也没有办酒席,就住的近的领居发了点喜糖,大家捧着喜糖站在门外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俩,嘴里言不由衷的说着恭喜的话,都憋着笑。他们也顾不上这些,谁爱笑话谁笑话去吧。两人隔天就去领了证。张老头是住在女儿家的,领证的当天下午他就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她家。
村里有人又开始议论起来,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嚼舌根,原来张老头打的这个主意啊,难怪有个瘫痪的儿子也不嫌弃,就图她家那两间屋啊,我说张老头怎么那么好心,那么大岁数还给人当后爹,也不顾脸面。议论声响了好些天才止住。
在这些天里她的病一天不如一天,但她死撑着不去医院,疼的厉害了,她就让张老头去医院开点止疼药,可是这药只能管一阵子也治不了病,直到她疼的死去活来才不得已去了趟医院。医生给张老头说,没别的办法了,已经拖的太晚了,回家等着吧,在医院里也是浪费钱也得不到治疗。
张老头眼含热泪又把她拉回了家。当天晚上,她就走了,走时,她抓破了身上的皮肤,圆睁着两眼望着屋顶,死的极其痛苦。张老头哭得像个孩子,他同情这个女人,自己和她结婚一月有余,她就走了。没有留下遗言,他都知道,也不用她再说什么。
那一晚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他听到张老头在外间哭,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哭喊着爬下床,一咕噜翻倒在地,他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朝外间爬去,他的两条腿无法动弹,就像托着的尾巴一样。
爬到外间,看到躺在床上已经死了的娘,心如刀绞,用力朝门上撞自己的脑袋,娘,你等等我,儿子就来陪您,下辈子我来孝敬您,阴间咱娘俩做伴。
一下,两下,三下,他把头都撞破了,血流了满脸。张老头赶忙过来阻止他,硬是把他拖回床上。他说什么都要去死。
张老头只好说出她娘的病来,为了他以后的生活,才想找人改嫁。不知道自己哪天走,怕你无依无靠,早知你要寻死,她又何必走这一步。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不会让你娘死不瞑目的。
第二天,张老头找人帮忙料理他娘的后事。而躺在床上的他再次摔下床,爬到门外,又爬到院子里,在墙角一处放杂物的地方,他摸出一瓶农药,他认识字,知道这农药有剧毒。他知道自己一喝就什么都解脱了。他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娘走了,这个世上他再没亲人了,他想早点死,早点投胎做人,来生再报答娘的恩情。
他仰起脖子把整瓶农药底朝天的喝下肚去,喝完后,他扔了药瓶躺在那等死。
只一会,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就像被火烤一样热起来,随着燥热,他的五脏六腹都跟着烧起来,疼得他扭曲了五观,接着一阵反胃,他把那些被农药腐蚀了的心肝肺都吐了出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吐,他想这就是要死了吗?
胃里烧得难受,浑身剧痛,嘴里吐着白沫,一股股恶臭从他的嘴里朝外冒出来,伴着农药刺鼻的味,他似乎要把多年来喝下去的药,吃进去的食物全都吐出来一样,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恶臭味,他吐了一大堆似脓又似血的肮脏物,说不出来是什么,像动物的内脏,又像腐烂的肉。
等他吐完,他突然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腿上似乎也有劲了。他在想,死前还能这么轻松,没有想像的痛苦。
他躺在地上,满眼含泪,瞪着上面的天空,他等着生命的流逝。可是不知为什么,身体里那股剧痛渐渐消失了,他试着动了动手脚,他还活着,他又登了几下腿,惊奇的感觉腿上有力气了,跃跃欲试的想站起来,他撑着地面,曲起两条腿,当脚底板真正踩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没有死还站了起来。
这一幕让刚从外面进来的张老头吓了一跳,他像看到陌生人一样大喝一声,谁,谁站在那里,当他转过头时,张老头吓得倒退好几步,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一心求死的他意外的活了下来,而且还治好了多年没能治愈的病。多亏了那一瓶农药,早知道农药能治他的病,他早就喝了,也不至于等到娘死了他才喝药。
世事无常,谁又能猜透命运,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刚把药瓶拧开,他娘就扑过来哭喊着夺他手里的药,后来药洒了一地,他也没能喝到一口,在他娘锥心的哭喊声中,他发誓再也不寻死。
后来他去了医院,就连医生都大呼奇迹,只用了一句不科学的说法是,以毒功毒把你治好了。药石无医谁又能想着喝毒药来治病呢,只能说他命不该绝,以死换命。
痊愈后的他像个正常人一样,38岁那年他外去打拼,过了两年他回来翻盖了房子,把张老头像亲爹一样孝顺。
再过两年,他在外面挣到了钱,村里就有人跑来给他说亲,42岁他成了家当了爹,生了一儿一女,张老头又当起了爷爷,逢人就夸他孝顺,自己有福气。后来的他怎么样了就不知道了,据说当上了老板,还有人说他不会老,还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