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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第二次走到尽头时,罗得把詹妮亚放了回来。绝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但对客厅里的人而言实在万分难熬。这期间罗彬瀚想的是周雨的演技问题,诚然医生是最应该知道病痛发作时的状态的,能不能模彷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得让周雨闹出点大的动静来,可要是演得过于浮夸和虚假,罗得会立刻起疑。
装病明摆着不是周雨擅长撒的那种谎,因此罗彬瀚掂量着是否该让马尔科姆来。马尔科姆倒是个天生的表演爱好者,可惜的是罗得这会儿还在盯着客厅,而马尔科姆与他隔得稍微有点远了。要是他想把这么个略有点复杂的计划传达给马尔科姆,那他要么就得扯扯嗓子喊起来,要么就得把整个身子探过去,跨过汉娜·察恩的身体去耳语。罗得也许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但至少还不是个痴呆症。这疯子竟然允许周雨自己挑座位就够走运了。考试前把他和周雨安排成同桌,就连他们的高中班主任都不会犯这种错。
罗彬瀚说不上来罗得是怎么想的,没准是给周雨那股镇静的气质唬住了。不过机会都是从对手的昏头中来的。他在音乐最高潮的时间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遍遍提醒周雨千万要演好这一出。周雨表现得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在粉饰太平上他确是好手。不过,罗彬瀚还没怎么见过周雨情绪激动的状态,更别提是要表演出来了。最后他只得告诉周雨,实在不行就往地上一倒,假装自己是累昏了。他以为要是碰到这种情况,罗得无论如何也会去检查检查。
可是在那之后怎么办呢?一旦罗得发现周雨是装晕,会采取什么对策就难以猜测了。周雨倒不如真的昏过去,这样罗得就不会把他当一回事。而更令罗彬瀚坐立不安的是,他其实根本没把握莫莫罗是否能及时赶到,而又会以什么形式赶到。在分别以后的通讯中,莫莫罗可不是每次都即时回复,有时甚至得隔上大半天才会有一句应答,像是“好的”、“是呀”、“这是什么呢罗先生”——简直像个三流网店的在线客服。
那可能说明莫莫罗真的有什么事在忙,或者他还不习惯使用本地这套聊天工具。自从那个分别的早晨以后,罗彬瀚就已经对自己发誓不再计较这种小事了。可要是现在他发出一条求救信息,结果莫莫罗半天后才瞧见,事情又该怎么收场?他可不觉得罗得会安安分分地在这屋子里留到天明,那东西正策划着些他不愿去细想的勾当。而即便是莫莫罗第一时间收到他的消息,理解了他眼下处境的十万火急,他又该如何赶到雷根贝格呢?如果没有飞船或任意门可用,显然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那办法完全称不上是妙计。哪怕莫莫罗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接下来整个镇子都将会为一个惊人的谣言(没准还会有视频录像呢)而彻底轰动。社会公众甚至是政府部门可能会投来注意,除非他想办法把一切流言都打成彻头彻尾的假消息。那并非完全不可能,但非常难,难到他不禁考虑是否能装作自己是被莫莫罗绑架去了月球。
这些纷乱的念头,尽管在现实里只出现了半分钟不到,却差点让罗彬瀚对自己计划的信心灰飞烟灭。他看出太多的变数和隐患,也许就不应该叫莫莫罗来,而是再琢磨琢磨昂蒂·皮埃尔。他后悔没和昂蒂交换电话号码,他明明去拜访过她了,结果却把时间全花在谈论陈薇上了,但凡他问一句昂蒂喜欢用什么社交软件!不过那也可能是无用功,要说整个雷根贝格谁会比周雨更不理解互联网,那就只可能是周妤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的徒弟了。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烦心事。转眼之间,客厅里又安静下来,俞晓绒沉默着走回来。罗彬瀚与她对了个眼神,想暗示自己已经有了一条脱身之计,因此俞晓绒不必担心——她倒仿佛是真的不怎么担心。罗彬瀚从她那双比俞庆殊稍浅的眼睛里看出的更多是怀疑。她的步子很慢,经过周雨时更像鞋子里灌了铅似的。周雨也看了看她的右手,伤口的血已止住了,不过仍旧怪唬人的。
现在可不是让他们两个寒暄慰问的时候。罗彬瀚用膝盖轻碰了一下她的腿,催她坐到她妈妈旁边去。紧接着罗得也过来了。他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搞不好还沉浸在俞晓绒给他说的那番鬼话里。到了这个关口,罗彬瀚才终于有点担心起他和俞晓绒的默契问题。他当然瞧见了俞晓绒在那儿偷偷摸摸地转水杯,那简直就和明说没什么两样,都不比他们以前联手跟父母撒谎难。可是终究,他们是要靠彼此的默契来编出同一个谎,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那可不是“拷贝不走样”或“你画我猜”之类的小把戏。罗得会抽出各种细节来拷问他,验证他和俞晓绒是否能说得一致。
破绽是一定会出现的,他没法心存侥幸。一旦脱离了那个他和俞晓绒共同熟悉的床边故事,他们就只好各自胡编乱造。那能有多少概率一点错都不出呢?他们只是一对真的很要好的普通兄妹,可不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这整个把戏的关窍不过是拖延时间。罗得要多久才能发现这个弥天大谎?也许要把他和俞晓绒轮流问上三四轮,甚至是七八轮。他估计那至少能花掉一两个小时。
“该你了。”罗得说。
罗彬瀚冲他扯了一下嘴角。“我能把电脑拿来吗?我有好几年没写过那么长的东西了。”
“那么也许是你重温书法的时候了。”
“行啊,”罗彬瀚说,“我怎么着都行,只要你别抱怨我的字丑得像狗爬。我倒想瞧瞧你能不能找到一个能把我的字迹认出来的人。这可不是我故意捣蛋,换成你在非洲混个两年多,没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你介意我偶尔用注音来替代词语吗?因为我搞不好连笔画都忘了。”
他把受伤的脚搁到茶几的底座上,等着瞧罗得是个什么反应。摆出这副样子当然是有点冒险的,要是罗得脑子够用,或者心理够变态,那就会在这屋子里找个人来整一整。随便是俞庆殊或马尔科姆,罗得捏着他们就能轻松地杀他的威风。这套流程当然也是讨价还价的一部分,要是罗得真的这么干,他随时准备滑跪倒地,再来一通低声下气的软话。可要是罗得非要先杀一个人呢?罗彬瀚也拿不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只好扑出去,让俞晓绒带着剩下的人逃走。这么干是没有一点胜算的,但他也没别的法子。他就是决心要赌到底了。
这里头还有一些事是他没想明白的。在那东西把俞晓绒扔进昂蒂·皮埃尔的房子以后,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点怪事。不,那个过程里他是清醒的,并没忘记任何事,但他不明白那是怎么发生的,或者又该怎么重演一次,因此他决定不去考虑。暂时不考虑,除非他真的要扑出去跟罗得干个死活。
罗得明显正思考着,酝酿一些注定不讨人喜欢的坏主意。罗彬瀚不能让自己对拿到电子设备的事显得太迫切,只好继续装模作样地无所谓着。这时周雨问:“他需要你写什么?”
这个问题可不在罗彬瀚的计划里,而且也没挑到一个正确的时机。他不由埋怨地瞄了周雨一眼:“我和逃犯勾结的认罪书。”
“逃犯?”
“他的亲亲好朋友。我在非洲时遇见的,我为了实现一个愿望而……”
“安静。”罗得说,“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罗彬瀚紧绷的后背差点便松弛下来了。结果罗得却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台明显曾在泥沟里待过的手机,把它丢到罗彬瀚的身上。罗彬瀚瞪着它,用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发现它还该死的是英文界面。没有开屏锁。没有手机卡。
他试着制造障碍。“我需要中文输入法。”
“去设置里调吧。”罗得说,“这个版本是全球发售的。”
罗彬瀚差点要给气笑了。他抬起头瞧着罗得那张呈现中间状态的脸,很相信自己在上头看出了嘲讽与洋洋得意。但他的确没有办法,而且几乎是有点佩服这个疯子了。罗得分得清手机的发售版本。一个天杀的不知道关了多少年的重刑犯居然比他更懂手机。这下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了,到底是周雨还是罗得更像一个变态杀人狂?他不得不扭曲着嘴角问:“这是你的?”
“现在是的。”
“那么以前呢?”
罗得那么得意地瞧着他,罗彬瀚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当然明白一部没有手机卡的旧手机总是有故事的。在梨海市的随便哪家手机维修店里,那最多不过是扒手和捡漏的家伙。但罗得呢?罗得可不是翻翻别人的口袋就能满意的。
他再没有什么别的想说了,连句刺人的垃圾话也没有。于是他低头在手机设置里翻找起语言选项,心里思忖着他那胎死腹中的计划。这可真是刻板印象害了他——谁说宗教狂热分子一定是科技白痴呢?在互联网传播学的本质上,热衷宣扬教派的信徒可比他懂得什么是与时俱进。至少罗得对现代电子产品可熟得很,绝不会傻乎乎地看着他联网,然后下载一个根本没必要的聊天软件。他不可能像骗他祖父母那样轻松地骗过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