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了:“妈……有句话对你说。慕飞要是打电话给你,你就……再帮帮他。好歹是你弟弟,万一真让银行给告了,那就关监狱里了,对咱们家可不好……你放心,我昨天已经骂过他了。妈知道,你最懂事了,也最有出息,最让妈省心了……”
赵慕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省心?因为省心所以只能是吃亏的那个?懂事?因为懂事所以要为弟弟的所有不懂事买单?有出息?因为有出息所以不能像弟弟一样只能做爸妈眼中的任性孩子,而要背负起所有人的任性和不负责?
见赵慕慈不说话,母亲又迫不及待的说话了:“妈跟你说,这次,应该是挺严重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弟弟要坐了牢,那咱们家可就丢大人了……你也抬不起头的!他还那么年轻,不能坐牢的,要毁了的!要不……让他写个欠条!就跟高中时候给你写的那样!后面他慢慢还给你。太不像话了,不能惯着。”
赵慕慈:“还真是巧了。前天二叔家的慕强也打电话了,管我借钱。说是在网上赌博网站下注赢钱,赔了两三万。你说这是怎么了?我的这些兄弟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呢。欠钱时候一声不吭,出了事就只管找姐姐了。姐姐我十年寒窗一朝中榜,考过中国最难的司法考试,进中国排名前三的大学读研究生,过五关斩六将,从千万人中拼杀出来谋得第一份工作,成为中国头部少数的那一簇能做涉外业务的律师,跟不要说天天自我要求内外兼修但求时时上进出类拔萃,日日辛苦加班工作受气,连晕倒在办公室都不敢说给家里知道。原来,呵,原来我所有的努力换来的薪水都只配给我两个草包弟弟结账买单。这个家里最底层的人是谁?不是你啊妈,也不是爸,也不是弟弟,是我。我不配。我再苦再累再努力都不配。我只配给弟弟提鞋擦屁股。你宝贝儿子不能有闪失,你什么时候能想一下你女儿我会不会有闪失?”
赵慕慈说不下去了。她已经有点哽咽了。委屈从心底攀爬上来,从喉咙、鼻孔、眼睛喷薄而出,是以她喉咙耸动,似有异物,鼻腔酸楚,呼吸困难,两眼泛红,泪水盈眶。她扬起脸,天花板上的顶灯泛着柔和的光,周围的一切渲染的那么温馨柔美。可她的心中却有大风吹过,呼啸作响,真似三九寒天。不知什么地方破了一个洞,以往的那些心酸和委屈被风吹的四散飞舞,全都掩藏不住了。
母亲怔住了。没想到平时在钱上对家里言听计从的女儿忽然派出这么一堆话来。她不禁有些脸红。女儿这番话,不仅是在排暄儿子,更是在怪自己偏心了。她有心退散,可是对儿子身陷困境的担心超过了一切,令她心中急切起来,口中便说起来:“慕飞啊,就是没出息。没有你过得好。也不优秀。妈知道你为家里做了很多事,都记着呢。从小你便乖巧省事儿,不让大人操心。妈都知道。只是啊,这次情况紧急,跟你实说吧,银行催收的那个律师函,都寄到家里来啦!担保人是你爸,等于这帐要全家人一起还了!家里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啊……慕慈啊,这些年你都很懂事,看在我们辛苦供你读书的份上,这次也再帮家里一次。说到底你是姐姐嘛,要照顾弟弟的。听话啊……”
赵慕慈所求不过母亲一句公平的安慰,听她说一句这本不是她的义务。听她一句心疼她。然而母亲所有的言语情绪,都在急着要她答应出钱帮弟弟,并且不惜为此道德绑架她。什么说到底我是姐姐?没有弟弟我还是姐姐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个人,就因为我早生了几年,我就要处处让着他,处处照顾他,处处替他买单?凭什么?我不是为弟弟而存在的,我也不是为父母而存在的,我首先是为我自己而存在的。
愤怒让她的心变坚硬了,硬得像一块石头,暂时堵上了心中那漏风的洞。她听到自己平静而冷漠的对母亲说道:“妈,我失业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入了。后面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从此就没有工作了。我的钱,要留着让自己保命。你们的宝贝儿子,你们自己照顾吧。”
说完挂了电话。她闭上眼,只觉得烦愁难当,家里的糟心事,似乎比互联网公司和王翠莲带给自己的负面感受还要多。她不由得爬到床上将自己蜷缩在被中,像是要逃避这世间所有的冰冷和为难。可是电话又响了。一声一声毫不放弃。挂了响,响了又挂。赵慕慈不得已接通了。
电话那边是母亲恼火的质问:“赵慕慈!你现在连电话都不肯接了?翅膀硬了!你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我们我宝贝儿子自己照顾?那是你弟弟!我是你亲妈!你是风吹着这么大的?你怎么这么绝情呢?做人别太忘本!你失业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失业了?不是我说你,就冲你跟我讲话这架势,你在你领导跟前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是自作自受!”
赵慕慈心里难受极了。母亲的话像一把利刃直往心里钻。她有心诉说,却只觉得唇舌乏味,不欲多言。母亲训斥了好大一会儿才停下来,电话里难得沉默着。母亲又开口了:“怎么就失业了?你主动辞的还是公司辞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赵慕慈想了一会儿,说道:“妈,反正我户口都迁出了。也不是你们家人了。你们家的事我管不了了,我的事,你也不问了。人嘛。本来就是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暂时凑在一起而已。不开心就没必要聚在一起了。我后面要能起来,将来我还管你。但弟弟我是管不了了。你让他自求多福吧。挂了,我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