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与你身上玉佩和刺青有关,如果你能说清楚它们的来历,我把你放了也无妨,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样?”
“……”
“你可要想清楚,唐门中人我抓得多了,大可将你关起来严刑逼供,眼前是唯一一个能够令你避免皮肉之苦的机会。”
劝说与威胁皆得不到任何回复,雷元江揉了揉眉心,少年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他感觉有点头疼:“要不这样,我同你讲一个故事……你认真听听看。”
“有三个堂表兄弟,他们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一起掏鸟窝,一起下水摸鱼,一起揪女孩小辫子,情同手足。有一回其中一个不小心撕坏了家里长辈心爱的画,长辈气急问起来说是谁弄坏的自觉站出来挨藤条,结果三个人都站了出来,三个人都挨了打。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了,开始要接管家里的生意,人人都觉得他们会为争夺那个最高的位置反目成仇,认为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要走到尽头,他们……却像早就商量好似的,不争不斗按部就班坐上了各自该有的位置。”
“原以为啊,这日子就这么和和乐乐过下去,偶尔有一点小摩擦无伤大雅。不想祖上世代延续下来的争斗,迫使让三兄弟分离,而他们中的一人下定决心,为了守护他们的产业,要到世仇附近去监控。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喜得麟子不到六年,却一朝间惨遭世仇灭门,年仅五岁的孩子下落不明。不久,三兄弟中另外一个也遭世仇暗杀,剩一人苦苦支撑。但这十一年来,剩下的那个人都没有忘记他兄长的嘱托,一定要寻回失踪的孩子。而那个失踪的孩子身上,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离朱刺青,佩戴的玉佩上——”雷元江将布帛摊开,将玉佩碎片反过来,指着玉佩背面浅浅的刻痕道,“刻着‘雷越’两个字。”
少年神色倏变,脱口而出:“你在说谎!师傅说我爹娘都是唐家弟子,因执行任务失败遭人所杀,绝不是你口中之人!”
“终于肯说话了吗?”雷元江摇头,“但是物证俱在,你要怎么解释你手里的玉佩和臂上刺青?玉佩在你身上这么多年,你不可能没有发觉上面的字,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感到一点疑惑吗?”
“师傅说……师傅说那是从我爹娘遗体上搜寻出来的,是害死我爹娘之人身上遗落的东西!”少年不自觉收紧手,将掌中干粮捏碎,眼神慌张,却兀自强撑着不闪躲,“害死我爹娘的是你们雷家的人,师傅待我恩重如山,绝对不会骗我!你必是在说谎,你想利用我做什么?想都别想,我绝不会相信你!”
雷元江观摩少年神色,并不似作假。与唐门敌对这样多年,雷元江自然知晓唐门弟子擅伪装易容,但改头换面容易,邯郸学步亦不难,唯有一双眼睛骗不得人。他看的仔细,在他开口述出故事之时,少年眼中唐门杀手独有的冷静锐利冰消雪融,暴露出其中慌乱无措与愕然。
得到所求的答案,雷元江一方面是释然,一方面是对唐家堡堡主好心机的狂怒!没有想到那女人厉害至此,害死他两位兄长不够,还拐走他的侄子,甚至很可能打起了误导他侄子与雷家为敌,旁观叔侄相残的好算盘!
雷元江心里是又痛又急,痛雷越在唐家堡多年受了不知道多苦,急雷越受唐家人误导将雷家当做敌人。偏生在雷越重要的成长阶段他根本没能出现、没能救其于水火,若要把雷越已经成型的观念纠正过来,可不是一日之功!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雷越。
雷元江定神,再道:“唐家堡不是有教导弟子怎么从别人表情上分辨别人是否说谎吗?那么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少年一怔,下意识把目光放到雷元江脸上,企图找出雷元江的破绽。猝不及防遭遇失败,少年无措,只不住否定:“我不信你,师傅说唐家堡外,尤其是霹雳堂的人都不能相信……我不信你……”
雷元江长叹一声:“你师傅说的难道就是正确的?便是说天方地圆你也信?为何不正眼事实,问问你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唉,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也有错……罢了罢了,且让你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吧。”
心中百感交集,雷元江起身离去,吩咐一层的侍卫守住出入口,他则匆匆朝莫赟所处走去。
抱着腿偷偷蹲在二层窗户下的人拧着秀眉纠结了好一会儿,转身趴到窗沿上,瞅着守卫不注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惊得浑身一震,快速扭过头来,看到用布巾绑着大辫子的蓝斓,轻呼道:“是你?”
“嘘!”蓝斓比划了一个轻声的手势,回首张望片刻,松了口气,再从窗下探出头,把放在脚边的竹篾篮子递给少年,压低声音道,“我……先前瞧他们对你不大好,么得其它意思,反正晚饭也做得多啦,就给你带一些。还有刚刚,我不是故意偷听哩,对不起嗦……”
少年有些惊讶地接过篮子,听罢蓝斓一席话,摇头笑道:“不必道歉,反倒是之前你为我说话,我都还没有向你说谢谢。”
“不、不用谢。”蓝斓呆呆看着少年笑颜,倏地垂下脑袋,摸了摸胸前辫子。
少女一颗芳心乱蹦,也不知自己为何像生了病一般胸闷气短。旁人都道少主已经是教中同龄里最为英俊的男儿,她对着名为自己未婚夫的少主却只觉寻常,从来未有这般感觉。
等半响缓过劲儿来,蓝斓抬头飞快瞄了少年一眼,一心想要与他多说说话,踌躇着小心翼翼道:“我听得你同那老大哥哩对话,虽然不太明白是喃子意思,但你和他……咯是有啥子矛盾嗦?不然他不会把你绑起来嘛……而且方才听他说话,他对你也不是很坏?”
“你听到了?”少年抬手捂住臂上刺青,避开蓝斓视线,“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话也许有道理,我落在他手里,他要取我性命是轻而易举,没有对我撒谎的必要。可是那、那跟师傅和我说的完全不同……我自小于师傅跟前长大,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够怀疑她……”
蓝斓看着少年眉目间的神伤和黯然,暗怪都是因为自己抑制不住好奇心问了不该问的事情,现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冥思苦想后好不容易道:“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这样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咯是?哎管别人咋咯说,相信自己呢判断就是哩,我会求女娲娘娘保佑你,一切都会变好的。”
少年愣了愣,回头与蓝斓对视,似乎是从她眼里看到了真挚,点头:“你说得对,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谢谢你。”
“我都没有做上啥子,你不用一次次向我道谢啦。”蓝斓连忙摆手,不敢居功。她穿着与白天不同的花青色短裙,兴许是到了晚上的原因,除了手镯脚镯也没有戴其它银饰,一头长发只单纯的绑成辫子,年青而秀美。
少年一眨眼,低声道:“新换的衣服很好看。”
“真的吗?”少年此话像是给蓝斓喂一口最好的蜜,心里甜丝丝的,虽然清楚自己有婚约在身,她却忍不住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多听听少年的话,“衣服呢颜色是我自个染哩,寨里头姊妹都说西里古怪。”
“不会奇怪。中原年青的女子大多都穿这种浅色衣裳,你穿的一点也不奇怪,很好看。”少年道,屋内暖色烛光映照下的面容显得越发温柔,还有几分腼腆,“当然,并没有说你先前那套不好看……其实与穿什么衣服没有关系……”
话说到一半,两人都低下头。
天下女人,哪有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面容的?蓝斓从发间露出的耳朵红透了,以手指绞着衣角道:“说了这么久呢话,还不知道你哩名字呢?”
“师傅给我取号为九,你、你可以叫我阿九。”少年回答的很快,反问,“我可以叫你阿斓吗?”
“嗯,要得。”蓝斓捂着脸,忽听树下有人的脚步声,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巡夜的人,急急忙忙道声“我要走了”,在少年点过头后顺着树干爬下去,轻盈落地,飞快跑远。
唐申目送蓝斓离去,面上表情迅速褪去,重归平淡。他将头上银冠摘下,任其垂落至肩头,沾水以后风干的长发结成缕,便以手指梳开。
凭窗而望,举火巡夜之人渐渐靠近,唐申目光渐冷,要看是谁阻了他“乘胜追击”。焰火驱散的夜色越发靠近,举火之人同是,毫无防备,唐申对上一双倒影出焰火眼瞳。
是罗谷雨。
年轻的五毒教圣子执光而来,一身沉重的银饰与月色同辉,他腰间插着一支白色横笛,仿佛还能自其中瞧见漫天诡蝶的魅影,眼眸中的琥珀金色烈烈如酒,灼了一人心魄。
他手举火把,将身周照耀一圈,不曾发现要寻之人,便顺着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望去,见是那与雷元江一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