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得到唐宛凝的认可并不容易,“上辈子”他输在无法对另外三人下手,只得费尽心思拼了命地在山林间寻找绿色布条加分。若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四个外姓人中的两个失去踪影,而另一个获得的分数比他少,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亦不会有往后这么多事情。
既然只能活一个的结局早被注定,倒不如由他亲手解决,至少还能够换取唐宛凝的另眼相待,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唐末嫣说的是极对的,作为杀手,手能脏,心却不能脏。
可惜的是,在第一次入门测试结束的第二日,唐宛凝将失败者带到他面前一刀结果的时候,那迎面喷涌而来的血雾染脏了不单是他身体和手,还有心。衣服可以换,手可以洗,然而心……这么多年以来,也仅有罗谷雨用性命在其中清扫出一点能够容纳下一个人的洁净。所以除罗谷雨外的人,都是其它人。其它生死与他无有任何干系的人。
唐申松开握成拳的手掌,借助朦胧的月光打量身周。
一年前他便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夜视能力,不说在黑暗中正常视物,凭着月光的映照看清算是绰绰有余。再闻林中夜风袭过,树叶沙沙间,一抹晃动方式与众不同的阴影进入唐申视线。原本枝桠遇风摇摆都是左右晃动,那抹阴影却是作飘舞状,唐申再仔细打量,很快确认是一条布带。
送上门的分数不可能有不要的道理,唐申攀上树,将那依稀可以判断是绿色的布条塞入怀中。正准备下树,就从交错的树枝间瞅见约五十米开外亮光乍现,有人举火走过,以身型可以判断不是同龄人,该是四处巡逻的栖羽堂弟子。
巡逻中的栖羽堂弟子没有刻意隐藏身影,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放轻,想来怕是为了方便测试中的孩子们提前预知逃开。否则即使栖羽堂弟子长年在室内捣弄暗器,但怎么说也是经过系统训练的习武者,区区五六岁的孩童哪有这么容易察觉他们的行踪并且避开?
唐家堡的测试可不带一点儿玩闹性质。不论是从寥寥几字提示中提取、参透有用的信息,还是从林间找寻到各种加分的布条乃至能够使用的工具,或是躲避巡逻的栖羽堂弟子,都有其相应要考验的东西——一为分辨收集情报能力,二为随机应变能力,三为隐藏潜伏能力,第四……或许还要算上观察伪装能力?
唐申注视路过的栖羽堂弟子腰间那一抹橙色,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将自己的脚步声隐藏于风声以及虫鸣之中,远远吊在火光之后。
另一处。
“唉,碧水东流至此回啊到此回,蓝布条你在哪里撒……”
唐末影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前走,身后跟着暂时代号叁和肆的二人。他们一行顺着东南方向走了将近一盏茶,也没有听到水声,更别提什么到不到此回。相反绿布条是发现不少,有相对轻易可以拿到的就挂在树枝上、藏在树丛中、或者埋在放有特殊标志的地里。难拿到的就系在手指粗细的无毒野蛇头上,要不就是光明正大摆在显眼、可周围设有陷阱的地方,要费一点脑筋方可得手。
唐末影在经历过差点掉入土坑、差点被绳索套住脚挂起来、以及偷袭失败险些被蛇咬等种种磨难后,怀里绿布条已经累计超过十条。与他同行的两人并没有专注于收集布条,而是走在他身后不时凑在一起咬耳朵,令唐末影很是奇怪。
在唐末影又一次回头瞅见两人窃窃私语时,他不由好奇问道:“小叄、小肆,你们在说什么呢,不去找布条吗?这样明日中午测试结束的时候怎么办啊?对了,你们还没有说你们的指示向哪里呢,说出来我帮你们一起看看呗?”
叁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我们的不着急,先陪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再说好了!”
“唔……对、对……”肆嘴里应着,眼睛不住地往叁的方向看,“我、我们的事情不、不着急……”
肆的性格与唐末汤很相似,唐末影习惯性地对他加以更多照顾,心里想着大家以后能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就把手里头绿色布条分了分,塞进两人手里:“怎么不着急呢?你们可能不清楚入门测试有多关键,就我爹娘告诉我的,成绩好坏可是决定了往后能拜什么师傅的啊。这样吧,反正我将来要进栖羽堂,成绩只要过得去就行,不如把这些分给你们,让你们拿一个不错位置。”
说着,唐末影对两人笑笑,继续带着人往前走,道:“说起来,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们之前的姓名呢……听堡主说你们都是之前身陨在外的师叔师伯流落在外的孩子,可我觉得吧……这个说法哪里不太对劲?”
唐末影背对着两人,自然没有察觉到在他提到“姓名”的时候,两人步伐齐齐一滞。故而他只是继续说道:“像是小壹吧,也只有小嫣和师叔能同他说上话。每次看到他我都有种,在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把我们隔开老远的感觉,完全不晓得怎样才能跟他交好……唔,小叄和小肆在来唐家堡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我们打小在唐家堡长大没有出去过,不过偶尔听师叔们讲起外面而已。”
肆无措地看了叁一样,吞吞吐吐道:“也没、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和爹爹娘亲在一起……如果不是……”
叁握绿布条的手紧了紧,蓦然开口打断道:“我之前的姓名?之前过的生活?这问的很好。”
“我家一百二十七口人,除我以外全数遭仇人所害,一夜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些杀害我家人的人,那些害了我家人的人,他们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纵使我的力量在他们面前微不足道……只要是能让他们不快活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叁所说的这些,包含的恨意太过浓重,一时间将唐末影吓住了,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叁冷笑一声:“我不会忍气吞声,他们欠我的,我绝对会一一讨回来!”
叁话语间似乎包含着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唐末影来不及细想,前方传来的潺潺水声就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终止了这个话题。
三人拨开拦路的树枝从树林里脱出,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豁然就是一处山壁,有水从远处淌来,在此汇作一片深潭,左右看去再无前进的道路,恰是盆地边缘,印证了那句“至此回”。
水找到了,那么蓝布条在哪里呢?
唐末影皱着眉,飞快瞥了眼面色平静的叁,努力忽略心里因为叁方才一席话导致的不详感,故作轻松道:“小叄、小肆,你们看这里这么大,我一个人肯定找不过来,你们可以帮我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蓝布条或者什么特别的记号吗?”
“呵呵,当然。”叁朝唐末影笑笑,似乎方才口出决绝之语的人不是他,“我们是朋友。”
这笑声无形中让唐末影松了口气,暗想一定是天色太黑的缘故,才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错觉。往日的入门测试都从早晨到傍晚,极少像这样从傍晚到次日中午,无疑给毫无准备的孩子们带来了极烦,明明漆黑一片难以视物却不敢举火,生怕火光引来巡逻的弟子强制他们提前结束测试,落得个不好的成绩。唯一令人感到庆幸的就只有今日天气晴朗,月色尚且明媚,投在水面上倒映出粼粼波光,将湖岸四处照亮。
唐末影顺着湖岸往上搜寻,片刻听叁大喊着他名字,且举手冲他不断挥舞:“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在这里?”
唐末影大喜,跑到叁与肆身旁:“在哪里?”
“在水里,你看看是不是?”叁指着湖水道。
唐末影蹲,顺着叁所指方向伸长了脖子:“在哪里?水泛光看不是很清……”
“那就下去看看吧。”
叁的话音一落,唐末影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身体即刻失去平衡,整个人“噗通”一下栽入冰凉的潭水之中!唐末影通水性,可大惊之下仍旧喝了好几口水,手忙脚乱扑腾着水面好不容易浮起来,一边挣扎着用手抓住岸上青草、一边惊喘着喊道:“小叄?你?!”
叁立于岸旁,俯视唐末影,脸上笑意盈盈。随后他一脚踩住唐末影扒在岸上的手,狠狠碾了数下,迫使唐末影不得不放开手,重新没入水中浮沉。肆站在叁身后不远处,一脸无措和害怕,但没有半点要上前帮唐末影的意思。
唐末影不敢置信地看着岸上两人,不停扑打水面以令自己不要沉下去,大声质问着:“小叄!小肆!你、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是问我本名吗?你不是问我来到唐家堡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吗?”叁再一次将企图上岸的唐末影踹入水中,“那我干脆在这里明明白白告诉你好了,我叫雷越雷季越,我爹名叫雷元琛,是霹雳堂驻巴蜀地区分舵舵主。我霹雳堂分舵一百二十六名弟子,通通为你们唐门弟子所杀!”
“你、你是霹雳堂弟子?”唐末影彻底傻了眼,险些忘却划动手脚,又连连呛了几口湖水。
“很意外是不是?我也很意外!谁能想到堂堂唐门的堡主,竟然会在察觉我是前不久才被她灭门的霹雳堂分舵舵主的孩子后,还把我带回唐门?”叁——或许现在该称为雷越,他满脸讥讽,指着身后肆,道,“你们唐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殒命师叔伯流落的血脉?玩伴?呵呵,满门被灭的可远远不止我一个!你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玩伴’的来历吗?你知道你们堡主到底是怎样将我们带回来的吗?你知道自己亲人在面前被别人杀害,自己无力反抗甚至还要被仇人带走的感受吗?到底是谁造成这一切的?你不知道,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可怜我们的模样,恶心不恶心!”
“我、我没有……”唐末影哑然,无言以对。他确实不知道,亦不曾想过这些“玩伴”的来历,堡主怎么说,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怎样……何况谁会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去了解太多?如今听雷越一番话,他一颗心像是坠入冰窖,寒冷由里向外的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