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房中气氛好似凝滞了一般,压得人喘不上气。
殷桓借着为应承安整理蟒袍,清理泥沙的时机摸了一下他的脉象,得出了与越梅臣一样的结论,不免有些焦灼。
但在场数人中,唯独他不能为应承安的痛苦而难过。
殷桓是不忠之臣,是迫不及待的向新君投诚的叛将,他毫不留情地在应承安危难之时背叛,转投保宿抚麾下,被礼贤下士,身居高位,手握大权,风头无二,怎么可能还对一个于他无用的亡国君抱有情谊?
因此他什么也不能表露,什么也不能说。
禁军统领面无表情地把被盖在应承安身上,找来火盆点燃,一前一后摆在床边,垂首退到宿抚身后,经过他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宿抚的神情。
宿抚面色不怎么好看,眼眸上弥漫着血丝,仿佛瞬息之间,他就从那个祭祀社稷、豪情万丈的君王变成了憔悴阴沉的失意人,魂不守舍,连殷桓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都没有察觉到。
兰臣奉了应承安的命令带人离开京城前去见了殷桓。
今日京中发生的一切变故都是应承安一一吩咐伯劳官去做的,没有一桩在他的预料之外,他既然敢在算计宿抚之后还留在他身边,那就一定有所倚仗,反倒是殷桓不好露出破绽,所以兰臣请求他:
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展露关切,不要为他求情,除非广宁侯府出现变故,宿抚要杀宁国夫人。
殷桓把他的嘱托记在心中,哪怕适才在应承安受刑之时已经在心中将宿抚和越梅臣凌迟了无数次,也没敢露出丝毫杀气。
他在宿抚身后站定,守了片刻,不见越梅臣折返,只觉得宿抚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阴沉可怖,叫旁人呼吸不得。
殷桓不好再逗留在值房中,他带着一脸忧虑新君的神情退了出去,立在门外,有那么片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紧接着走到井边,默不作声地捡着地上的桑皮纸。
每捡起一张,就抚平褶皱,叫人看不出纸上原先印的是谁的模样。
大概一刻钟后越梅臣带着医者折返,医者去救命,他就停在殷桓旁边,负手站了片刻,突兀地说:“我以为你会暴起发难。”
殷桓手上动作一顿,问道:“何出此言?”
越梅臣说:“主辱臣死。”
他看了眼被殷桓拿在手中的抚平了的桑皮纸,淡淡道:“殷统领当日敢为忠义二字,无诏与我谋划行刺,可见并非世人眼中恋栈权位之人,我虽至今未能寻到殷统领把柄,想来也无非假意投效与暗中勾连两条。”
殷桓无动于衷似的弯腰捡起另一沓桑皮纸,心想:看来宿抚在这个距离上听不到声音。
“今日殷统领见了我刑讯怀义王,不为所动,乃至与我着力配合,不见怨色忧色,”越梅臣续道,“需知过犹不及。忍辱负重,必有他图。”
殷桓停了下来。
他生来一张忠厚英武相貌,又做沉默寡言模样,难免让人感觉自己是在欺负老实人,即使以越梅臣的心狠手辣,见到他的神色时也不由得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过这点动摇微不足道,还不能转变他的态度,叫越梅臣露出动容之色的是殷桓摊开的手掌。
他适才发力钳制应承安的挣扎,既不能叫应承安挣脱,又不能伤到他,是个颇见功底的脏活,饶是殷桓武艺不差,半个时辰下来也难免一身冷汗。
禁卫统领掌心开裂,血迹干涸,显然是当时被身上游走的气劲撑破,面上虽不动容,也足以看出挣扎与忍耐。
“越副使,”殷桓垂下手,不紧不慢地说,“殷某忠天下。虽不敢自称铁骨铮铮,倒也并非奸佞小人,副使以权术视我,未免偏颇。”
越梅臣笑了一声,恰到好处地露出些歉然神色,道:“那倒是梅臣失礼。”
他也俯身捡起一叠桑皮纸,只是并未抚平,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眼。
纸面的右颊有一道与剑鞘等宽的长痕,是被宿抚用剑鞘抽出的红肿,一旬之内大约消不下去。
他沉吟了一下,认为宿抚此时不想见到他这个对应承安痛下毒手的臣子,就把桑皮纸交到殷桓手中,向他客套地点了下头。
“那我便不再耽搁了,”越梅臣说,“我去广宁侯府寻人,陛下若问起,就说我戴罪立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