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自明离开殷府时殷桓魂不舍守,加上还要为兰臣遮掩身份,无暇顾及令人暗中跟踪,只知道蔺自明走时往城东去,不知他去了哪里,宿抚一问搜肠刮肚一般答道:“做富绅打扮,面上未加修饰,臣无能,不知人在何处。”
殷桓这两句都没有自称“罪臣”,宿抚却未加计较,大约确实是想把这事断在他身上,殷桓冥思苦想,勉强给新皇找了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缘由:
宿抚要一个顺天承命的名声,效仿前人一把火烧了信以示宽容是行不通的,若想平息纷议,只能诛杀首恶以儆效尤,然而他手下心腹如今各个得用,少了哪个都捉襟见肘,才不得不强压事端,心里却未必不想计较。
因此仍旧事有可为,当务之急是寻蔺自明拿到他手中的信。
殷桓自觉想明白了宿抚的心思,精神一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哭嗝。
宿抚又屈指扣了两下桌面,正要说话,他吩咐的烤羊排送了上来,便顺势中止交谈,撕了两块烤得外焦里嫩的放入口中,任由殷桓跪了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将他痛骂一顿,缓缓道:“擒拿蔺自明可折死罪,给朕滚出去受杖。”
殷桓连声应诺,立即带着一脸喜气倒退出书房,听闻皇帝吩咐的禁卫也跟他退下,循例去取匝了铁皮的竹板与厚毡。
此时廷杖并不去衣,除此外还要再受杖者身上裹上厚绵底衣和毛毯,只是示辱,再重也不危及性命,因此殷桓痛快地裹了厚毡往地上一趴,向属下讨要一块软木衔在口中,便一声不吭地硬挨了一顿廷杖。
宿抚没说杖多少记,但好歹受杖者是上官,施杖的禁卫虽然兢兢业业不敢手软,却也不好痛下毒手,因此数了摸约四十记,就小心翼翼地去请示宿抚。
宿抚满脑子猜疑,批不进奏折,百无聊赖地蘸水在桌上写了数个“越”字,见禁卫进来懒懒散散道:“晕了么,晕了就找两个人把他抬回去,没晕继续。”
禁卫估计着殷桓还得有个二十来杖才能失了神智,即使隔着数层毛毡,皮开肉绽也是免不了的,他不知殷桓是怎么触怒皇帝,但不敢探听禁内,只沉声应了,倒退出去,和自己负责踩着殷桓四肢,免得他挣扎时滚出施杖范围的同袍们摇了下头,互换了位置,重又拎起廷杖。
殷桓闷哼了一声,手臂微微一紧,险些把踩在他手臂上的禁卫掀下去。
他已经感到皮肉开裂,廷杖击在伤处剧痛难忍,不由加重力道咬住软木,不过片刻嘴里也弥漫出了血味,头晕眼花,眼睛一闭,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宿抚得了禁卫回报抓起自己的佩刀走出书房,抬手召来自己的雁探,吩咐他:“越梅臣到了哪里?命他把事宜交给副手,立刻回京。召户凭半个时辰后到朕书房。”
他扫了毫无声息的殷桓一眼,又补充了句:“把他抬出宫门放下,叫统领家人来接。”
得了新皇这一句吩咐,禁军统领身上裹着的厚毛毯立刻变成了抬着他的担子,行到半途殷桓便醒了过来,皱着眉毛听完了禁卫转述宿抚的吩咐,有气无力地谢了个恩:“陛贴。”
宿抚刻意叫禁卫把殷桓从宫门光明正大地送出去,以警示诸臣,对他的谢恩毫无兴趣,一见禁卫抬着他消失在视线里,便转身登了马往内宫驰去。
他无妻无妾,内宫只安置了一个亡国君,一路行过去灯火阑珊,偌大兴都宫居然还显出三分萧条,叫人不免有点怀念身在威靖关时的热闹日子。
但这个念头只在宿抚心中一闪而过,他伏低身催促马步,灵巧地越过门槛,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寝宫外。
应承安此时已经睡下,他一贯浅眠,宿抚推门时门轴吱呀了一声,便把他惊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撩开床幔向外看去,含混道:“何事?”
宿抚解下外袍扔给跟上来的宫人,一摆手呵退他们,趁着应承安还没清醒过来,径直问道:“承安可知数月前朕受死士刺杀是何人指使?”
应承安大约是歇下时头发还未干,并未梳成发髻,只拿了条缎带简单束起,一偏头便落到了肩前,碎发不巧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神色。
宿抚止住他行礼的动作,抬手把碎发拢到应承安耳后,又问:“承安是何时对朕生出杀心?”
应承安慢吞吞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想起不该和宿抚对视,才飞快垂下眼睫,惑然道:“陛下何出此言?”
他确实吩咐殷桓去查是何人指使刺杀宿抚,但不该这么快就得了结果,除非兰臣传递消息时不慎露出破绽。
应承安不知宿抚此时知道多少,他思索了片刻,答了第一个问题:“臣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