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侠客是君子,是有仁有义的君子,双手怎能无缘无故沾染血腥呢?屠戮我们空狱门弟子,尚可勉强说战场无老弱;屠戮翠海百姓,任何说辞都非常苍白无力,因为一群农夫商贩无论如何都难实质威胁侠客。”
“这时候,就需要仆役杂兵出场了。舒立言等侠客无须蓄意指使仆役杂兵祸害地方,只需要把胡进文等恶徒带到翠海县,只要主动避开仆役杂役的行凶,只需要不干预仆役杂兵的行凶,仆役杂兵自然而然会把肉切的又戏又精致,完美端给舒立言等侠客们吃。”
“如果百姓怨愤过高,让舒立言等侠客不得不‘见其生’‘闻其声’。舒立言等侠客才会迟迟走入庖厨里主持正义,杀一两名办事不得力的仆役杂兵,安抚百姓之余,加固自己的仁义形象。”
“侠客们的侠名,大抵都是这样来的。”
“地方文武豪强的名声,也大抵都是这样来的。”
听罢侯泽奇的君子远庖厨剖析,贺路千若有所思。
试着分析岳山派与虎龙帮、戎二河等河匪之间的联系,虎龙帮和戎二河河匪岂不就是岳山派这位君子的厨工?岳山派需要营造好形象、好名声,嫡传弟子能不为恶就不为恶,但有些利益,岳山派必须去争;有些人,岳山派必须去杀。岳山派之所以视之不见地允许虎龙帮、戎二河河匪盘踞地方,就是因为岳山派需要恶人替它背黑锅。
舒立言等侠客想来也习惯如此办事,坏事恶事都交给仆役杂兵或胡进文那样的还乡团。
但是,贺路千更了解侯泽奇。
侯泽奇这位准秀才,说的少做的多,很少主动发表意见。这位沉默寡言的准秀才和少侠新星,今日怎却无缘无故替岳山派解释?
贺路千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贺路千笑吟吟盯着侯泽奇:“你在委婉劝我,做一名远庖厨的君子?”
侯泽奇没有否认。
侯泽奇甚至觉得贺路千既然揭穿了他的隐喻,不妨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年以来,门主亲自围剿翠海县的文武豪强,虽然效率极高,私下却惹来了无数非议。例如某某该杀而未杀,某某不该杀而杀了,零零碎碎的非议声一直不绝于耳。”
“这些非议不成气候,短时间内也无法玷污门主的辉煌。但是,‘防微杜渐,忧在未萌’,等非议声形成大势,等非议声开始影响门主,一切都晚了。门主何不像名侠们那般远离庖厨,把不好处理的琐事,把容易引发非议的敏感,交给某些空狱门弟子全权处置呢?”
“有空狱门弟子挡在前面,即使非议声大到民怨沸腾,门主只须惩戒一两人,就能重新赢得百姓们的欢呼。”
贺路千评价说:“皇帝永远圣明,错事坏事全是奸臣祸乱朝纲。”
侯泽奇:“正是如此。”
贺路千摇了摇头,叹气说:“可我怎可能永远圣明,永远正确呢?”
贺路千向来有自知之明。
如果世间果有真理,贺路千对真理的认知必然低于万分之一乃至亿分之一。
地球二十一世纪时,贺路千连公司里的琐事都不能尽善尽美搞定;于翠海县建立空狱门后,贺路千也每日都有所收获,只觉得需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再者,宫千钧背后的长生界,轮回殿管辖的无数轮回世界,原祖文明及伟大文明的浩瀚无边,贺路千也都对它们的细节一无所知,哪有自信自称永远正确?
真理,从来不在我手中。
最多,我只掌握了部分相对真理而已。
真理,是需要探索的,是需要补全的。
侯泽奇却如此回答贺路千:“正是因为不可能永远正确,所以君子才需要远庖厨啊。”
如果处于庖厨之间,一次错误就完蛋了;而若有厨工帮忙背锅,君子最少可以从容试错七次八次,直至错粗累积到厨工无法背动。
贺路千内心排斥君子远庖厨式虚伪。
但贺路千没有手握真理的自信,只能折中评价侯泽奇的谏言:“既然工作中存在问题、存在隐患,无论我是否远离庖厨,这些隐患、问题都需要试着解决。但就像我说的,我不可能永远正确,孔孟也不可能永远正确,类似‘君子远庖厨’的御民之术,想来也不可能永远正确。我们且试着实践,希望能够实践出真知,一边解决那些旧问题,一边探索新的道路。”
侯泽奇即时停止谏言:“门主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