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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别和那人计较!万万不能拿万金之躯玩笑!”
“主子别喝!属下等这就泼了!”
一众忠仆惊慌失措,失态地抱住锦衣人大腿,拼命想要主子打消“服毒自杀”的荒唐念头。
虽说常人不会好端端地要吃毒药,但咱家这位可说不准,保不准他兴致一来,想要尝尝毒药的味道呢?“兴致一来”这种事,对于别人,也许就是骑个马打个猎什么的,对于自家主子,那叫“万事皆有可能”。上次他兴致一来,把皇后娘家的一个恶霸架火烤了,肉分给百姓吃了,每个来领肉的百姓,不仅不要钱,还倒贴一枚铜钱……
锦衣人一怔,先是不习惯地皱皱眉,再低头看看泪眼模糊的侍卫们,脸上渐渐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你们真的不让我喝?”
中文们摆出一张恳切得不能再恳切的脸,频频点头,生怕不能打动自家号称“东堂第一怪”的主子。
锦衣人默了默,道:“拿六个碗来。”
德语便去拿来了六个碗,锦衣人道:“舀汤。”
六碗舀满,锦衣人下巴点点,示意他们一人取一碗。
侍卫们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色渐渐惨白。
“你们不让我喝,”锦衣人笑容可掬地道,“那就你们自己喝吧。”
“主上!”中文失声道。
“喝呀。”锦衣人双手抚膝,神态亲切,“你们也辛苦了,喝口汤吧。”
中文们欲哭无泪——刚才为什么要对着那喝汤的炭,露出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怎么?”锦衣人犹自步步紧逼,“我难得赐你们喝汤,你们都不喝?”
“主上!”中文一咬牙,“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就是我们的君,您的话就是意旨。中文谢主子恩典!”仰头壮烈地一饮而尽。
“主上……”德语泪汪汪地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违抗您的意思……”也喝了。
“主上!”意大利语大声道,“以后咱们不在了,日语那帮龟蛋伺候不好您,您可得好好照顾自己……”一口喝干。
英文拉丁文和法语也各自喝了,各种壮烈。
锦衣人似笑非笑看着,眸光流转,似乎心情不错,看他们喝完,也端起面前的碗,一口口喝了。
“啪嚓。”六只碗摔碎在地,中文们呆若木鸡看着锦衣人喝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都哭号着扑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大腿。
“主子您不用陪我们一起死啊……”中文热泪纵横。
“啊啊啊主子我们死得甘愿,您千万珍重万金之体……”德语眼泪汪汪。
“主子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们,日语那帮龟蛋就是伺候不好您……”意大利语抱腿哽咽。
“滚开。一群蠢货。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锦衣人一脚一个踢飞,夹起块玉兰片吃了,瞟一眼屋外,脸上表情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高兴,复杂得很。
中文们瞧着那慢慢平静的火锅,若有所悟……那个,汤里没毒?
“小的们吃了亏,但我测到了忠心。”锦衣人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举了举碗,“第二回合,还是平。”
他似终于来了兴趣,饱饱地吃完了一碗,才令德语将锅给撤了。德语莫名其妙地把锅端下去,心想问题如果不在汤里,那在哪里呢?
锦衣人吃饱,擦擦嘴,将手巾方方正正叠起,才道:“不行。你暗我明,你上我下,你主动我被动,我那群护卫还死蠢,这样我会输。该我出题了……”他忽然一笑道,“去把那女人杀了。”
“是。”中文立即动身。
四面没有动静,锦衣人眉梢一挑,恍然道:“原来你关心的并不是她,你保不准还希望我杀了她呢。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啊你不会是来探探我斤两的吧?”
四面还是没有动静,锦衣人曼声道:“你在乎的不是那个女官,那我来猜猜你在乎的是谁吧。如果我猜中,你要不要出来和我谈谈心?哦对了中文。”他和他的大侍卫道,“听说女王陛下正在前殿?”
“是。”
“你说,假如我派人和她说,万物懵懂,非在梦中。只因有人蒙你于鼓中。她会不会来看看我?”
外头忽然一声细响,听起来像是薄冰乍裂。
锦衣人手一抬,桌上的瓜子壳忽然唰一声聚拢,尖头朝外,黑旋风般噗嗤一声穿透窗纸,扑向窗外。
远远看去如一柄宽大黑剑,剑挑黑暗。
瓜子壳轻软,但瓜子壳之剑瞬间冲破窗纸,连木质窗棂都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可以想见,这些瓜子壳如果撞到人脸上,那人从此便得是个麻子。
但那蓬瓜子壳似乎并没撞到实体,“唰”一声,一道风声从刚才撞破的窗纸处卷了回来,风声比刚才更响更重,隐约可见晶光闪烁,似乎还包含着黑黑的东西,再仔细看,回来的还是瓜子壳,只是每颗瓜子上,都裹了一层坚硬的冰雪。
那蓬冰雪瓜子扑入室内,直袭锦衣人周身大穴!
中文德语等人立即扑上,挥舞刀剑去挡,锦衣人原本带笑散漫看着,此时反倒变色,喝道:“退下!”
他命令一出,护卫毫不犹豫便退,但已经慢了一步,那些原本冲向锦衣人的冰雪瓜子,忽然蓬一下散开,撞在了护卫们的身上。
“蠢货。”锦衣人手一抬,手中栗子滴溜溜飞出,却不是飞向窗外,而是直弹上天,一颗栗子碎一块瓦,速度极快,啪啪啪啪声里碎瓦四溅,整个屋顶的瓦片,像被弹钢琴一样,都在飞弹跳动。
飞弹的还有雪白的衣角,每片屋瓦被击碎,都有雪白衣角一闪,闪向下一片屋瓦,栗子噼里啪啦击在屋瓦上,屋瓦噼里啪啦接连碎裂,那衣角每次都能在屋瓦碎裂下陷前闪开,屋顶上白影青瓦闪飞连绵,看得那群护卫眼花缭乱。
这是速度对速度的比拼,屋瓦能在白影闪开之前先碎完,令白影坠落,白影就输了。
但白影每次都在屋瓦碎裂之前堪堪闪开,看上去锦衣人似乎胜不了。护卫们却长长出一口气——锦衣人是先击四角屋瓦,再击中心屋脊,地方包围中央,逼对方逐渐往中间躲闪,那么当屋瓦被全部击碎,那人再无落足之处时,就必定掉落了。
眼看这第三回合,便是自己主子胜了。
片刻之间屋瓦全碎。
众人眼看最后一片碎瓦从白影脚下坠落,白影往下一沉。
众人正要欢呼,白影身子忽然横空一顿。
随即众人睁大了眼睛,看见白衣人脚下,忽伸出一截冰柱,闪电边向两头延伸,搭在了左右屋顶。
冰柱成了横梁,冰柱之上,忽然延伸出冰面,如两片冰瓦向两边延伸,渐渐漫过屋顶。
眼前可谓是奇景,一道冰梁横贯,头顶屋顶尽成冰瓦,透过透明的屋顶,可以看见湛清的天空,闪烁的星光,和远处浮云里,一弯冷冷的月亮。
那一层透明冰屏看过去的月,特别的凄清润凉,晕出些毛濛濛的光,星光也似变大了些,一团一团,似冷火炬。
在冰瓦完全合拢之前,那人悠悠落下,轻轻坐在冰梁之上。
他头顶冷月天星透明瓦,身下冰柱横梁,雪白的衣角垂落,在空中悠悠拂荡。
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姿态,这样仰首看过去,那人似渡星光,步冷月,自广寒中来,一身雪衣不染尘,谪落人间。
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为这般仙人姿态意境震撼的同时,也警惕地发觉了危机——冰柱只有手臂粗,坐着那高颀的人,却毫无断裂迹象。
这武功,足够惊世骇俗。
护卫们试图将锦衣人护在中间,锦衣人却抬头一笑,道:“喂,你伤势好吗?”
冰上人不回答,衣角流风。
“你这手很漂亮,不过当我面用冰雪疗伤,真的好吗?”锦衣人还是那懒得起身模样,抱着他三斤重嫩黄色柔锦被,摇头,“论智慧,我未必输给你;论武力,你却在衰弱期,和我斗,你必输。”
“伤病是我的弱势,不过,你也有你的弱势。”冰柱上白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和我斗,你想做孤家寡人?”
锦衣人脸色一变,回头看自己护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倒下。
他似乎有点意外,皱眉看了看,没有冲上前去查看,只用脚翻死狗一般翻了翻脚下的德语,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够狡猾。”
冰上人唇角一勾,自动把这话算成夸奖。
锦衣人挑着眉,心里也微微惊异——大荒之中,也有这样的能人吗?若大荒随便一个人都这种智慧能力,早可以吞并东堂了。
他和白衣人三轮回合,其间精妙只有两人知晓。第一轮德语端着燕窝羹行路的时候,白衣人以带毒的细微冰晶洒落羹中,那些冰晶被热气遮没,无声倾入羹中,德语根本发现不了。所以燕窝羹的表面,很快就失去了温度,而德语手扶着的是瓷盏的下半截,因此没有察觉表面温度变冷。
锦衣人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电,一眼看出热气忽然没了,便知道出了问题,所以将计就计,把燕窝羹放在窗口,不是要吹凉,而是他遥遥运转功力,令燕窝羹恢复温度,开始汽化的燕窝羹,会将表层的含毒的部分,重新蒸腾出去,送入在外的人的口鼻中。
当然,当时白衣人已经离开了窗口。
两人都识破了对方的打算,因此锦衣人说,平局。
第二轮德语送火锅。白衣人也在附近,以至阳内力将炭火鼓热,温度高了自然令德语感到烫,感到烫他自然会想到,将棉巾用冰水浸湿可降温。其实这时他如果就在水缸打水,那什么事都没有,可偏偏他经过了第一轮的事,之后必然会更小心,便用湖水打湿棉巾,这时湖水里无数的细碎浮冰中,自然就有了含毒的那一种。
打湿的棉巾含毒,被炭火一烤,冒出毒气,当然这毒气到不了汤里,但却对着围着火锅整理桌子准备碗筷的护卫们,所以这次针对的不是锦衣人,是他的护卫,而护卫们果然着道。
他用同一种办法,让一个人两次上当。也是一个懒人,但就这么连变化都懒得的下毒,愣是放倒了一群人。
所以锦衣人很生气,他浇灭了炭火之后,借着喝汤的机会,狠狠涮了一把自己那群笨护卫。
其实护卫也不能算笨,只是在这两位面前,什么智商都显得不大够用。
所以第二轮,也算平。因为白衣人虽然如愿毒到了锦衣人的护卫,但锦衣人也及时识破,他在喝汤时,自然顺便放了解药。
解药是他自己研制的解毒丹,未必完全对症,但应该不至令护卫们中毒死亡,这就足够他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护卫们受点小罪,他才不放在心上。
然而第三轮,护卫们还是倒了。
因为白衣人第二轮那毒,只下了一半,是个引子。第三轮的冰雪瓜子,才是真正的催化剂。
他算到护卫们会保护锦衣人,那出手,本就是等着护卫们的。
瓜子裹着冰雪冲回时,激在护卫身上,使残余的毒性爆发,护卫还是逃不掉他的出手。
严格意义上说,是白衣人赢了。
但现在,依旧是个平局。
因为他在冰梁之上,轻轻咳嗽,雪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锦衣人仔细听那咳嗽声,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我很无聊。”
白衣人用一种“你什么时候不无聊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干嘛要和一个快死的人斗呢。”锦衣人果然很无聊的样子,“赢了也不算我光彩。”
他就好像没听见,双手扶在冰梁之上,遥遥看着前殿的方向。
这一场智慧的博弈,其实永远都不会有胜负。因为他们可能各有伤损,或者上局你赢下局我赢,只有拼命才能完全解决对方,而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随便拼命。
“我现在的状况,你拼着受伤,是能留下我。”他淡淡道,“但你受了伤,护卫们死光。以后没人伺候你,没人忍受你的各种古怪毛病,你要孤零零一个人回去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你没了利用价值,你以为明晏安还会忍受你么?你的敌人,能容你安稳回国么?”
“所以,我若坚持,两败俱亡?”锦衣人将瓜子壳都扫到屋外,省得碎得不齐整,看得人心烦。
白衣人不答,如一轮月在天际高挂,这世事一切答案,都只在命运的阴晴圆缺。
锦衣人上下打量他,忽道:“我忽然对那位景女王产生了兴趣呢。”
白衣人衣袖微微一震,并不意外锦衣人猜到他身份,他只是冷然道:“贵国那位厨神,听说有亲口先尝自己做的每一样食物的习惯。”
锦衣人眼睛一眯:“你在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