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言,韦此生足矣!”
“但异人今日还有一事,要劳烦先生!”
吕不韦听闻此言,眼都不眨一下,起身抬手一礼,铿锵的说道:
“大王请讲,老臣死不旋踵!”
子楚闻言,转身双手一礼,一下拜倒在地,声泪欲泣,涕泗横流。
“有文侯此言,异人死而无憾矣!”
“大王——”
吕不韦连忙膝行过案,不由分说抱起子楚,搀扶着他靠坐回榻上,退后一步,深深一揖,恳切说道:
“大王此举让老臣如何自处?着实是折煞老臣了!”
“咳咳咳!”
子楚干咳了几声,挥了挥手:
“好!文侯坐,寡人这就说!”
待到吕不韦坐定,子楚缓缓说道:
“我秦国大势,文侯不会不知,王储之事寡人一直拖延未宣,如今实在是拖不得了,我儿成蟜子政,不知文侯谁属?”
吕不韦闻言一怔,久久未曾开言。
秦王对成蟜的偏爱,满朝上下有目共睹,但王位之要,岂是大王偏爱就能一意而决的?
且不说他与满朝文武的看法,单说那远在前线的王观澜!
若是成蟜登上秦王之位,那王观澜岂会善罢甘休?
三年前他相见王观澜时,王观澜之意非常明确,他认为当今秦王德不配位,要自己教导出一任秦王。
现如今看来,王观澜之徒确实不同凡响,满朝文武无不赞誉有加。
若是大王任性,那我秦国少不得要掀起一阵风波了。
无论是从私人感情,还是从家国大局,他都认为子政要比成蟜合格的多。
看着神情中压抑着寄希的子楚,吕不韦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违心之言,委婉的说道:
“大王放心,对上那王观澜,老臣即使拼了这条命,也会从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子楚闻言先是一喜,旋即一怔,最后想明白其中意味,落寞一叹,苦笑说道:
“唉~相邦何出此言?
至于新王,寡人也属意我儿子政,那王观澜,想必也不会从中作梗,但是...”
说到这里,子楚沮丧的瘫坐在那里,神情说不出的悲观。
“但是我朝文武皆唯此人是瞻,大秦新君又是此人之徒,若是此人兴起齐田之举,难道我嬴赵一脉,就绝在寡人手里不成?”
吕不韦闻言沉思良久,缓缓说道:
“大王,老臣不谈那王观澜是否有谋逆之心,只说我满朝文武,虽敬此人之才,但绝谈不上为此人之首是瞻,若是此人意欲谋逆,绝对会落得个惨淡收场,大王过虑了!”
说实话,这三年吕不韦没少跟王观澜打交道,但每每接触,从未感到此人有什么野心。
要说权利?
他手握重兵,却极少干预军事调度,掌管七国谍报之要,却轻而易举的将其交给了子政,三年来,此人甚至连邀功之举都未曾有过。
若不是亲眼得见,他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等人物,所作所为仿佛只凭一股意气似的,丝毫感觉不到功利之心。
坦率的讲,要说此人有篡位之心,就连他吕不韦都不敢相信,只有大王,心中那股郁结仍在,看此人总是不大顺眼。
子楚听到吕不韦的话,摇了摇头,没有辩解。
他难道不知道王观澜的所作所为么?
王观澜做事又没有隐瞒,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知道又如何么?
他身为秦王,他非常清楚权利对人的诱惑,就算此人此时没有这般想法,可以后呢?
他考虑的是此人一旦有谋逆之心,满朝文武没有人能制止此人,万一此人一时兴起,大秦国祚就完了。
这个险他怎么敢冒?
“唉~我将去也,新君年少,托国先生以度艰危,存嬴氏社稷。
明日寡人会召集群臣,以王观澜之事相逼,相邦不要表态,借机观望群臣态度。
若有暧昧者,相邦为寡人斩之,若有恶王观澜者,寡人会加以重用,此为钳制王观澜之举,望相邦为寡人护佑好新君!”
“喏!”
“若是...若满朝文武无人敢于表态...那寡人会留下三份传位诏书,何人即位,自他而决,你帮寡人交予王观澜!
倘若此人当真有意王位,相邦莫要与之争锋,带着蟜儿与子政,逃离秦国,做一任富家翁去吧...”
子楚将自己早已写好的三份诏书交给吕不韦。
其中一份,写的正是传位与王观澜!
吕不韦接过诏书,心中一沉,双目含泪,望向秦王。
“大王,这...”
秦王长袖一挥,黯然说道:
“时不我与,图之奈何?”
“大王放心!”
吕不韦再次拜倒在地,浑身颤抖,咬着牙齿说道:
“老臣在此立誓!
韦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护佑我新君不受欺辱!
他王观澜若胆敢有谋逆之举,老臣哪怕撞死在太庙之内,也不会让此人得逞,此心可昭,天地鉴之!”
“咳咳咳咳!文侯快快起来,新君还要靠你辅佐,岂能轻言死字?”
子楚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起身想要上前搀扶,吕不韦还不待秦王动手,连忙起身扶住子楚,手里不住的抚理后背。
虽然秦王开言安慰,但吕不韦心中已然下定决心,若是真有王观澜篡位那天,他一定会以死全了秦王之义。
他吕不韦出身卑贱,费劲半生心血扶持秦王子楚,登临相国之位,绝不是为了做劳什子富家翁的!
即使死,他也要死在这相邦之位上!
他吕不韦宁愿死在高位,也绝不默默无闻。
卑贱的日子他受够了,一天都不想在回顾!
“这...”
文信侯府的书房中,一身皂白色宽袍的吕不韦被噩梦惊醒。
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来到窗边。
窗外的细雨已停,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阵阵凉风卷积着水汽扑面而来,使他原本迷茫的思维清醒不少。
“国事多艰啊...”
吕不韦长叹一声,起身向王宫走去,新君还未归来,他依然要坐镇朝局以防宵小。
至于新君,算算时日,也快到了。
未来如何,也只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