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立信怒道:“哪个好男人会轻易给妻子写和离书?他这分明是不想好好过日子!这样的人还敢来求娶阿君!”
方氏给俞立信续一杯茶,轻声细语道:“你别急,听我说说看有没有道理。”
俞立信沉着脸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和离书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和离理由,若咱们阿君碰到九爷写的任何一条理由,以她的性子,不要九爷提和离,阿君自己肯定得先和离了,何况九爷还写明了女方可以带走孩子和所有财产,这真正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好男人呢。既然九爷敢写,这些事九爷自然不会去做,对不对?可见九爷是真正想好好过日子,阿君能嫁这样的好男子,是她的福气啊。”
这才是明理的人啊,李君实感动得眼泪再次涌上来,猛点头,“伯母说得对,小九就是这么想的,请你们放心,我以后不但一辈子对阿君好,还能保证一直听她的。”
俞立信郁闷地看着方氏对李君实一脸欣赏,这难道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一不小心瞥见李君实如遇知音般的欢喜中明显透着“这才是聪明人”的神情,心里更加郁闷了。
方氏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道:“按说我们能得九爷这样的贵婿,是我们俞家修了几辈子的福,不该再挑剔才是。可是我们俞家世代务农,先祖们最远也只到过县城,没有见识不知规矩,阿君更是从小上树下河野惯了,况她又是个实诚的傻孩子,心肠不会拐弯。”
说到这里方氏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口茶歇一口气。
坐外面门槛上偷听的俞骏博心里暗道:“说二姐姐是个实诚的傻孩子?心肠不会拐弯?娘你良心不会疼吗?”
方氏接着道:“我只要想想阿君将来要在高门大户人家的深宅内院里生活,应付你们皇家形形色色贵妇贵女,被人刁难被人看不起,我心就疼得受不了。阿君是我们全家的心头肉,我们不求她富贵荣华,唯愿她过得顺心顺意,我若是只看到九爷你这个人的好,就答应了你的求亲,那是害了她啊。九爷请你体谅我们当父母的私心,不能答应你。”
李君实的心情简直不亚于高空跳伞中途降落伞被雷劈掉,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挣扎着强自辩解:“伯母所言自是在理,可小九已被贬谪闽地,此后自然远离皇室、远离京城名门世家圈子,往后跟在伯父伯母身边,不会让阿君受委屈的。”
“以皇上对九爷的爱重,我斗胆说一句,贬谪只是暂时的,过个几年,皇上若是召回九爷,难道九爷要抗旨不成?再说九爷乃人中龙凤,我虽不大外出,可也知道九爷在京城高门大户人家中也是灸手可热的贵婿人选,阿君在我们眼中虽然千好万好,说句公道话,跟名门贵女可差远了,九爷你现在年轻,自然觉得感情高于一切,其他都不在话下。可是随着年岁增大你就会知道,过日子无非柴米油盐、人情来往,再平淡不过了,若双方处理方式不同、意见不合,几年、几十年下来,矛盾迭出,有什么感情能抵得住这样日日消磨?你是男人,就算你守诺不纳妾,还可以到外面呼朋唤友,女人却只能守着后院一方天地,那日子就是钝刀子割肉、文火煎心,男人们是体会不到这种苦滋味的。我是阿君亲娘,不能不多操些心,九爷你如此优秀,京中闺秀随你挑,听伯母劝一句,门当户对很重要,九爷还是另觅佳偶为上。”
门槛上坐着的俞骏博终于听明白阿娘是拒绝了,当即飞奔去给阿君报信。
“伯母此言真正是人生真谛,乃大见识,小九受益匪浅。不说小九小时候得伯父伯母教诲良多,知道伯父伯母的心胸见识不下高门大户为宰为相之家,只看阿惟兄阿茂弟阿博弟的为人学识,就可见得伯父伯母的不凡,更不用说养出阿君这个天下最好的姑娘了。”
李君实强自收摄心神,全神贯注听方氏说完,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方氏诚恳地拍了一记马屁,“诚如伯母所言,一个人的出身的确能制约他的眼界心胸、为人处事,可是世事无绝对,我与阿君自相识起就心意相通,我离开俞厝村后虽不能明着与你们家来往,可也与阿君通信不断,这么多年我们俩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对事物的看法出奇的一致,往往只要我开头说一句,阿君就能知道我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对阿君也是一样。伯父伯母请想想,人无完人,我虽不幸生在皇家,可皇家不光对女子规矩礼仪严苛,对男子亦然,哪怕对正妻再不待见明面上也得尊重,后院依然是正妻说了算。反而久贫乍富之人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宠妾灭妻之流更多见。伯父伯母就能保证你们看中的人富贵后能待阿君几十年如一日吗?说到底,婚姻也是一场赌博,毕竟谁也看不到几十年后的事不是?伯母与其去赌那些没见过世面、久贫乍富之人,不如赌小九,伯父伯母看着小九长大,小九的人品你们心里有数,再说小九敬重阿君之心天地可表,赢面总是大一些不是吗?”
胡说,我们只看到你小时候和现在,可不是从小时候看到现在。俞立信虽然在心里吐槽,可是李君实这一席话逻辑严谨、有情有理,倒让人无从反驳。
俞立信与方氏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被这番话说得动摇了,俞立信沉吟片刻,微一颔首,“九爷此言不无道理,这样吧,待我们合计合计,再给九爷回话如何?”
李君实也知道关系到阿君的终身大事,这夫妻两个爱女如命,今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定下来,如今看来至少有转机了,还是见好就收,过几天再慢慢磨。
俞立信夫妇俩送走李君实,立即唤来阿君。
这几年夫妇俩没有当阿君是小孩子看待,这终身大事当然也不会背着阿君定下。
阿君听了俞立信的转述,笑道:“我先跟阿爹解释一下和离书的由来吧,当初阿苗向阿爹求娶阿姐之前,先托九爷向我打探。我就让阿苗写了一张和离书,现阿姐收着呢。”
俞立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氏嗔怪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们。”
“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瞒着阿爹阿娘。”阿君认错态度极好,方氏一向不舍得责备阿君,这次也一样。
“阿爹你想想,婆婆之所以敢让媳妇立规矩、随意搓磨媳妇,男人敢纳妾收通房,还不是因为女子一旦出嫁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难回,一生被捆绑在夫家不得离开,女子自己气短,别人自然就敢踩。若是女子离了夫家也能带着孩子过得逍遥自在,谁还敢看低她?谁敢踩她作贱她?”
“九爷也知道这个理,所以他拿了和离书来求亲是他在表达他的心意之坚。九爷说得没错,婚姻可不是一场赌博?阿娘嫁给阿爹是阿娘赌赢了,可这世上象阿爹这样的好男人有几个?至少我是没见过。我可不敢保证我有阿娘这么好的运气,若是我运气不好是被抛弃的命,与其替不相识之人劳心劳力末了被人抛弃,不若选九爷,至少目前看来九爷的人品还算好,长得还俊,又钱又有闲,跟着他还能享受几年,和离之后还能拿着他的银子继续享受,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