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小将军,动作流畅姿势潇洒,就是落地时动静大了些,随安打开角门探出头去看,就见阿虎正扶着张野走远。回房跟主人说了,主仆二人笑了一阵,谢文喆道:“今日歇了吧,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随安不明白明天要干什么,但也不多问,伺候少爷睡下了。
张野回到将军府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他心不在焉的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童监军的事情,若完全公事公办,那么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君上进一步丧失对张家的信任,可是明面上,张家毫无错处,曲王一时半会动不了张家。而若要暗箱操作此事,成功自是不必说,可是如果失败被发现,那张家一个欺君之罪是甩不脱的了。他与谢文喆不过见过三次,为什么要信他?
想到这里,张野脑海中的俊秀男子似乎又在眼前,笑盈盈的问他:“你倒希望我真是个断袖么?”
张小将军猛然翻了个身,拿被子罩住了头。
不管张野这一晚如何转转反侧,谢文喆却睡的很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了早饭,换上大红色绣金线莲花锻袄,围了雪色貂毛风领,外面又罩了件银鼠皮的大氅,打扮的甚是招摇。
随安备好车马,问:“少爷去哪?”
“左相府。”
“怎么又去那!”随安很是不乐意,被谢文喆凉凉的看了一眼,又乖乖的问:“那还要带画去么?”
“带着吧,今天大概能送出去了。”
随安更不开心了。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左相府,谢文喆却不急着下车,打发车夫去相府门前看看情况。车夫回来禀告主人:“少爷今日来的不巧,相府管事说相爷头疾发作,正在门口拒客呢。”
谢文喆一拍手,道:“这便成了!随安,下车!”
随安跟了谢文喆十余年,然而还是不明白自己少爷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过跟着少爷走已经成了本能,他问也不问,把车凳放好扶着谢文喆下车。
左相府很大,门也不止一个,谢文喆绕过大门,去西边角门处敲了敲,里面很快就应了声。
那开门的家丁见谢文喆这富贵公子的打扮,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贵姓?小的好去里面禀告。”
“谢敛之如约来拜会郑相,这是拜贴。”
家丁听说姓谢,接了拜贴把二人请了进来,回身关上门,又给谢文喆搬个春凳过来后就急急忙忙的进去通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相府管家过来了。
管家这次倒比前些日子客气了些,见了谢文喆还作了作揖,谢文喆却不敢托大,急忙回礼,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现在且得罪不起这相府的管家呢。
谢文喆把随安抱着的画接了过来亲手交给这管家,又悄悄给他塞了个荷包。管家默不作声的收了荷包,捏了捏,脸上便挂了笑,道:“谢公子来的巧,相爷今日得闲,听说您来了很是开怀,叫您进去呢!”
谢文喆在厅堂等了好一会郑相才露面,见他起身施礼,便笑眯眯的来扶,口中道:“敛之来了,可等烦了?”
“不敢不敢,”谢文喆笑道:“郑相公务繁忙,抽空一见已是小子的福气了。”
郑超仕在主位坐下,抿了口茶,悠悠地道:“敛之与谢相的脾气倒大不相同。”
“父亲也常说,我没有祖父的风骨,他常以此为憾事,但小子倒觉得,脾气不似祖父也不见得不好。”
“哦?”郑超仕显然有了兴趣,“你也觉得你祖父脾气不好么?”
“非也。”谢文喆唇角一勾,心说这老家伙总算上了勾,面上却仍是一派恭敬,道:“祖父虽然是个烈性脾气,但却并不毛燥轻率,他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才可见人心。是以若成了他老人家的眼中的可造之材,那可真是福祸各半了。”
郑超仕不自觉的微微的坐直了身子,道:“此话怎讲?”
“我曾听家里的老管家说,先王时,祖父大权在握却渐渐力不从心,然而我父资质愚钝性情刚烈,并非是继承祖父衣钵的绝佳人选,他老人家便在众官吏中择了一人,悉心培养,但是此人虽精明强干却性情急躁,祖父便屡次妨碍他的升迁,世人都奇怪为何要如此,祖父却道:‘以此人脾性,若他这官升的快了,恐怕惹出的祸事我便收拾不了了,还是在官职小时就板板他的脾气,将来方可委以大任。’”
谢文喆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趁机偷眼瞧郑相,见他的笑容不知什么已经消失了,整个人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沉思。
这些已然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许多细节肯定早已模糊,现在给郑相另一种“真相”,他就会混淆当年的记忆,就算不完全相信谢文喆的话,也会有那么几分的疑惑,而只要再旁敲侧击的点播一下,郑超仕就会信个七成左右了。
谢文喆接着说道:“祖父还特意给他这得意弟子赐了字,希望他能尽早改了弱点,可惜他老人家走的早,到最后也不知此人结局如何。”
郑超仕沉默良久,问道:“谢相登仙之时,可留了什么话下来?”
“并没有,”谢文喆添油加醋道:“祖父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话也说不成整句,我们围在床前,只听他叫了几声改之,便仙逝了。”
谢文喆说完,就见郑相端起茶碗,以袖遮面饮了许久,再放下,眼角竟带着水光。
谢文喆心中咋舌——这也太好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