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归拍了拍章轩的肩膀,怜悯之意瞬间蓄满了半颗心脏,他挤了挤另外半颗良心,给章轩安排了一点事干:「你去后面看看吧?」
章轩反应迟钝:「后……后面?」
「后面不是有个小山坡吗?」秦归盯着他微微收窄了的瞳孔,又看了看他紧闭的牙关……隐约间明白了什么,他立刻化身贴心小棉袄,安慰章轩:「不是让你自己上去,别怕,还有两个人跟你一起。」
章轩揉了揉鼻子,青春活泼的气息刹那间消散在空中,「我不是怕,我只是想我妈了……」他苦笑着,「小时候我经常偷偷跑去后山玩儿,有一次被我妈发现了,打得我三天下不了床。虽然不懂我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禁区对我下那么狠的手,但至少她还有力气打我……」
章轩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他一抹脸,笑了笑:「我这就过去。」
「等等!」秦归拉住章轩的袖子。
出发前孟雪诚曾经提醒过他们,要特别注意这村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传统或者仪式,路上他们问过章轩一次,章轩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每逢有男丁出生,村民会种六棵树,寓意六六无穷,事事顺利,其余的事没想起来,想起来再告诉他们。
秦归觉得「禁区」这个词很古怪,有点宗教和传说的味道,于是他截住章轩,语气有点不寻常:「为什么是禁区?」
「因为以前的路没现在好走,后山很滑,基本不让小孩儿去的。」
秦归半信半疑:「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叫做禁区?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章轩迷茫了一下:「其他原因?没有吧……后山全是那种半米高的草,我们就是去捉迷藏——」他话音戛然一停,稚嫩的童声穿过悠扬时光,裹挟着青葱往事,在记忆隧道里迸裂而出。
章轩讷讷道:「……我想起来了,后山还有长生树。」
「什么是长生树?」秦归更是疑惑,这名字听着就不对劲。
章轩刚要说话——
「章副队!秦警官!」一位痕检小跑过来,远远地指了指浴缸:「现场被清洗了很多遍,还有……」
秦归震惊了:「……」副、副队?
章轩把下巴收回去,听痕检把话说完。
「那个浴缸被人来回搬运过几次,地砖上有六七条深浅不一的痕迹。」
「浴缸?浴缸怎么了?」孟雪诚跨门进来,痕检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孟队,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秦归甩了甩脑袋,丢开多余的情绪,发挥起了好学生的精神,不懂就问:「为什么要来回搬那么多次?就算为了清洗现场,一两次也够了吧?于天有焦虑症吗?」
——「他还没死,黎衍这时候还没死……」
录像的最后几秒,黎衍还没彻底断气,可惜他什么都听不见,鼻腔耳道气管全是水。
他很清楚,他的灵魂即将淹死在这副躯体当中。
对他而言,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被迫感受着自己血液的流失、氧气的抽离,但那一刻,他是平和宁静的,伤口不再疼痛,只是有点黏腻和冰冷。
黎衍动了一下手指,将落在地上的戒指勾了起来,紧紧握在掌心。
孟雪诚咬着牙:「不是焦虑症,于天是在找东西,他在找楚海的戒指!」
秦归有点懵圈:「万一……万一于天把尸体烧——唔!!」
「嘘!就不能说点好的吗?」章轩捂着秦归的嘴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们队长火苗子都燃得噼里啪啦的,你还敢浇把油下去。」
孟雪诚拿起对讲机,压抑着颤抖的尾音,低声吼道:「搜!就算把这片地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黎衍的尸体!」
秦归脱下那双没用过的鞋套,轻轻斜了章轩一眼:「对了,长生树的事情你还没说完。」
墨杉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好奇:「长生树?」
「嗯,后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树,又高又直,其中一棵就叫长生树……」
小时候章轩跟邻居家的孩子经常偷偷跑去后山玩,毕竟农村没有别的什么娱乐,无聊了就去后山抓点虫子摘摘果子。
那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秋风飒爽。他跟魏行一起上了后山,没想到刚好碰见村长在挖土。
村长那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章轩的父母从小就教导他要尊老爱幼,见村长一个人弓着腰挥舞锄头,章轩立马看不过去,拉上朋友跑到村长面前,自告奋勇说可以帮忙。
在章轩的印象里,村长一直是个慈祥的老人家,从不摆架子,逢年过节会给每家每户的小孩儿封红包,出手大方,而且把村子管理得很好。
可那次村长在后山见到他们,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虚弱的骨架子颤抖起来,甚至大声驱赶他们——「谁让你们来禁区的!给我回去!」
「如果再有下次,你们就给我搬出白沅村!」
章轩一听到这话腿都吓软了,要不是朋友拽着他的胳膊,估计当场就给村长跪下了。
回到家后,章轩立刻问自家老妈,这后山有什么禁忌,为什么去了就要被村长赶走。
章母那时候在炒菜,得知章轩偷偷跑去后山,立刻怒火烧心,二话不说直接撂下锅铲,从柜子里抽出一个木质衣架,对着章轩的屁股蛋一顿招呼。
「跑去后山?你胆子挺大啊!跟谁去的?魏行?是不是他?」
「不是……啊!妈——别打了!我错了!」小章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方圆几里都能听见他的哀嚎。这是章母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觉得委屈极了,明明自己只是想帮一下村长,也没做坏事。
直到章轩十岁那年,他们一家搬离白沅村,去了城市生活,才无意间听章母提起关于禁区的故事。
章轩从窗口处眺望着面前翠绿的山,柔和的日光给草木添上了一层薄纱,像油画一样美丽。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以前村里的男丁会将死了的妻子埋在后山的长生树下,这样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他摇了摇头,「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长生树在哪儿?」孟雪诚诧异地扳过章轩的肩膀,如果故事属实,那么这将是于天跋山涉水将黎衍带过来的理由。
章轩沉静下来:「我带你们上去吧。」
墨杉问:「除了你的母亲,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你说过长生树的故事?」
章轩回过头,哂笑道:「……还真没有,只有一首歌叫长生树。」
墨杉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如果事情跟章母说的一样,那么年长一辈应该都知道长生树的故事,何况这又算不上什么「禁忌」,埋葬恋人的做法似乎也未到「不能说、不能看、不能知」的地步,顶多是一个习俗……
村长为什么会对两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动那么大的火?不惜以「赶出村」来威胁他们?
……
医院。
苏仰盯着餐盘里的病号餐,筷子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无从下手。他自问不是一个挑食的人,以前工作忙起来,面包咖啡才是糟糠之妻,不嫌弃、不抛弃,吃多少回合也不觉得腻。
然而这半年下来,他确实被孟雪诚养出了一点小挑剔,像这种白水煮鸡肉、清蒸南瓜,看着就没有食欲,他碰了几口米饭便放下筷子。
苏仰刚拿起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栏——
孟雪诚:吃饭没?
孟雪诚:我还在尧州县,今晚可能要加班。
苏仰:吃了
孟雪诚:真的?
苏仰:真的
「苏先生,我来给您收餐盘的。」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娴静清丽的眉眼,她将一杯温水放到床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苏仰一笑:「没有,谢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