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其人毫不犹豫,居然当场拖着长矛,越过后卫,打马往更前方的方阵那边去躲……或者说是逃窜。
窦小娘见状,晓得是机会,也丝毫不让,硬是纵马追上。
双方一前一后,不晓得是窦小娘体重更轻还是马术更好,又或者是那人雨中掉头,加速稍慢,小娘居然抢在对方进入方阵之前便追上,然后直接挥舞长剑,释放真气,朝对方后腰砸去。
不过,真气尚未砸到对方身上,窦小娘便觉得一股巨力从身前涌来,只赶紧双腿运行真气锁住马鞍,勉强定身没有落马,而前方那人则没有这个修为和运气了,只是在马上一个晃动,便整个人从马上扑落。
原来,居然是追的太紧,且泥地打滑,以至于两匹马先行撞了一下。
不管如何,窦小娘知道痛打落马人的机会在此,立即强行勒马,便又要挥舞长剑将对方斩杀于此地。
然而,裹着离火真气的长剑再度挥舞,尚未落下,下方落马之人便匆匆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高喊起来:“莫杀我!我愿投降!”
窦小娘也觉得脑袋一空,当场愣住,这就降了?!
而愣归愣,反应过来后,小娘一剑挑飞对方长矛,便喝令起来:“往边上去,不然立即杀了!”
那人翻身起来,居然真的抱着头狼狈往一侧一颗树下而去。
目睹这一幕的禁军当场动摇,阵型愈发散乱,而巡骑骑士们则不由振奋起来,纷纷仿效,勒马冲撞外围落单之人。
一时间,虽有禁军队将以下军官不停呼喊下令,却还是止不住双方情势逆转。
须臾片刻,四十人的后卫便已经被逼杀、逼降了七八个,所幸,前方方阵已经来到了睢水旁,便毫不迟疑,纷纷下水,准备从一处浅滩上逃离。
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意外,前面的禁军士卒倒也罢了,几头用绳索相连的驴子入水,忽然其中一头一个踉跄,直接带着背上伤员滑倒,往下游而去,引起的其余几头驴子也被拽倒,莫说驴子驮着的人,前后禁军军士皆被裹住,后方没有入水的军士们更是堵塞猬集一团。
到此为止,后方的禁军后卫再不能忍受,纷纷弃了阵型往河畔逃来。
结果就是,黜龙军巡骑顺势跟上,就在河畔追上,逼的禁军彻底失措……有人降,有人顺着河流往上下游逃窜,还有的干脆入水,却又因为准备不足落入深水区。
原本势均力敌的战斗,忽然就演变成了一方全胜,一方溃散的结果。
李定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幕,直到有禁军成功抵达对岸,方才回头瞥了雄伯南一眼。
早就振奋起来的雄伯南会意,整个人离开马匹腾跃起来,天空中陡然出现了一面紫色帷幕,就往河对岸卷去……见此情形,黜龙军巡骑欢呼不断,禁军却彻底气馁,干脆投降。
整场战斗,不过百人级别的小规模战斗,即便是因为雄伯南的出现造成了对方成建制的降服,也对整体大局没有多少影响,但到了此时,之前观战时一直蹙眉的李龙头却居然兴趣盎然起来。
他打马上去,先是检查弩机,果然发现这队禁军的弩机居然只有两柄是全副精钢打造,其余多有木造配件;再去看雨具,几乎只有几位军官有雨具;然后又去看对方唯一一匹战马,检查了马的牙口与蹄铁;至于其余甲胄、军械,也都细细过了一遍。
这还不算,他甚至亲自下水,往睢水的浅滩中走了一个来回,还请雄伯南出手捞上来两匹淹死的驴子,检查了驴子的体格以及驴子背上伤员的伤口、所驮货物的具体成分。
最后,当然免不了审问俘虏,却反而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饶是如此,一圈折腾下来,已经快要天黑了,李龙头更是一言不发,直接上马离开,窦小娘等人也赶紧收了之前的振奋,只催促俘虏跟上,往十里铺押送而去。
“如何?”因为下雨迅速转入的暮色中,雄伯南主动跟上,面露希冀。
李定也给出了判断:“条件都比想的要好,此战完全可以放开手来打,只要切割对方主力得力,就有胜算!”
雄伯南精神一振,复又警惕:“是否主动开战,还是要看首席决断,否则还是要看之前制定的案略来应对。”
“这是自然。”李定本能瞥了对方一眼,却又再度皱眉。
赶到十里铺,众人各自忙碌、歇息,李定径直去了自己住处,然后也不吃饭,而是提笔来写信……一开始是写给张行的,但不知为何,写了两次都只是半张纸中途停下,放在火上烧了,第三次再写,却干脆是写给自己妻子张十娘的寻常问安信了。
也就在他快要写完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求见,却是他的学生苏靖方。
“师父。”苏靖方明显轻松,进来后只是一拱手便抬起头来,双目清亮。
“你不在芒砀山宿营整军,如何过来?”李定放下笔,依旧蹙眉……他今天一下午到晚上都只在皱眉了。
“回禀恩师,是师娘到了芒砀山没看到你,便写了信让我亲自送来,芒砀山那里也跟徐总管说明的,营中暂且是家父管束。”苏靖方从容做答,并将书信递上。
“我还以为是来见窦龙头的闺女呢。”李定嗤笑一声,便接过信来,然后便认真来看,而全程小苏都面不红心不跳,置若罔闻。
稍倾,李定看完,放下信来,一时幽幽:“都是些闲话……你自北面来,可遇到你张师叔?”
“师父说笑。”苏靖方不由笑道。“我们这五个营为了掩人耳目,是从聊城那边转济北过来的,张师叔回河北露面,必然要从西面走,方才起效,如何能碰到?”
李定沉默片刻,正色来道:“我见你入了黜龙帮后如鱼得水,正好有个事情,为师想听听你的言语。”
“师父请讲。”苏靖方恭恭敬敬。
“我才来睢水第一日,便见到一场交战,虽是孤例,却也有些说法……譬如禁军锐气仍在,实力仍存,但军械荒废四年,其实已然敷衍;对梅雨的准备也不足;战马奇缺……种种事端吧,虽然都已经料到,但也比之前的预料还要猛烈一些……这些东西叠在一起,便使得他们的军心其实比我预想的更加不足,想来若要交战胜算也明显,我便有了主动求战的意思。”李定稍作解释。“可是,临到此间,却又不晓得该不该给你张师叔写信要求主动作战了。”
苏靖方想了一想,不明所以:“想要作战,难道还能绕过张师叔?还是说师父对此战尚有考量?”
“考量必然有,但接下来还会再看一看。”李定平静道。“我说的这个主动求战是说有了这个可能性,要追加一个主动求战的计划……怎么决断,还是他的事情。”
苏靖方又想了一想,更加不明所以:“那就直接写信给张师叔便是,为何要疑虑?”
“我也不瞒你。”李定沉默片刻,坦诚向自己的学生。“一则,从军务上说,我其实还是觉得有些居于人下,不能自行其是来做军务;二则,从政务上讲,我又有些忧虑自己过于依附你师叔,又与其他人对立,使自己不能在黜龙帮内立足。”
苏靖方三度想一想,终于醒悟,敢情就是跟自己入了黜龙帮如鱼得水相反,自家恩师还是没适应……既忍不住的想领大军打大仗,又明显察觉到自己不能服众,担心自己不能立足。
一念至此,小苏倒也干脆:“师父,从第一个来讲,你便是想要自行其是,也要等自己立足妥当后才行,否则人家黜龙帮自家四年辛苦累积的本钱,凭什么交给你来掷?现在,只能先寻张师叔张首席,让他来做你保证。”
李定想了想,虽然不甘心,但还是颔首。
“而从第二个来说,我反而觉得恩师有些想多了,现在师父只是初来乍到,人心不服是正常的,将来必然无碍的。”苏靖方依旧宽心。
“你是想说你师叔地位稳固,无人能动摇,我可以在他羽翼之下,安然为之?”
“此其一也。”苏靖方笑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咱们没有师叔的遮护。”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与其他人对立也无碍恩师立足。”苏靖方稍微敛容。“不然,谁能动摇师父?须知,师父非是师父一人,乃是三郡七营的规制,自成一体。”
“雄伯南如何?”李定脱口而对。
“雄天王虽只挂了个大行台副署的名号,但人尽皆知,他是帮内唯一宗师,是军法总管,素来主管军中赏罚,威望几乎只亚于张师叔,若说真有人能阻碍师父立足,怕真就是他。”苏靖方脱口而对。“但雄天王之所以如此威望,正在于他赏罚分明之余义气过人,这种人若是专门来寻事对付师父,反而要失了他自家在帮中立足根基,又怎么会如此呢?”
“那陈斌呢?”李定点点头,继续来问。
“陈总管名为总管,其实是做的南衙庶务,算是帮内文职宰相,确实位高权重。”苏靖方笑道。“但可惜,恩师立足之道是军中,与他所掌庶务岔了道。而且,他自家在帮中立足都有些艰难,哪里有心思杯葛跟他岔道的师父你呢?”
李定继续面无表情点头:“那几位龙头呢?魏玄定?”
“魏公年长,李枢去后,就数他资历最为深厚,而且地盘跟我们紧挨着,但他没有自己的班底,头重脚轻,根本不是老师的对手。”
“魏公不行,自然柴孝和也不行;雄天王不行,自然单大郎也不行……但窦立德如何?”李定眯着眼睛来看自家学生。“窦立德不是声势日重,有冠绝河北之态?”
“窦立德素来得人,河北豪杰也都服他,隐隐是河北第一大山头,而且依着此人往日行径,必然会尝试经略汇集帮中所有河北豪杰,偏偏帮内的大出路就是要先定河北,将来帮内河北豪杰必然越来越众,再加上我们这个行台也算河北所属,所以他还真是个威胁。”苏靖方不由再笑。“但他势头猛是不错,麻烦和弱点也多……陈斌陈总管是他的对头;魏玄定魏公其实是分了他的势;单大郎据说跟他走到一起去了,可实际上单大郎只是与他没有冲突,真到了要害关键,未必与他同路,因为河南河北还是有些分歧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在师父面前有一个天大的破绽,使他天然只能拉拢师父,而不是与师父对抗。”
“怎么讲?”李定是真好奇了。
“他不会打仗。”苏靖方摊手以对。“剪除暴魏,安定天下,这话说的清楚,那就是现在还是立业之时,大部分事情还是要靠刀兵来做的,可他偏偏不会打仗!不会打仗,说句不好听的,帮内看不起他的武夫头领也多得是!遑论服从?而师父最擅长的就是打仗!试问帮内,谁能代替师父,自行其是?”
李定心中微动,脱口而出:“徐大郎。”
“正是徐大郎。”苏靖方也连番颔首。“若真有人能使恩师有些立足不能,便是徐大郎占了七成,因为这个人是打仗的主力,资历也足,李枢去后,帮中河南豪杰也多服从他多一些……但还是要看战场上的本事,看他能不能代替师父,主导军略。不过我觉得,他不如恩师。”
李定幽幽不语,外面雨水带来的腥气依旧鲜明。
过了好一阵子,其人方才回过神来问到:“那你觉得,便是我们有了几分胜算,这一仗可能打起来吗?”
“恕在下直言相告。”苏靖方恳切以对。“张师叔大概会认可订立对应的新计划,却依然坚持原来的策略……敌主力不犯界,我们便不反击……所以,这一战能不能打起来,还是要看禁军怎么想。”
两日后,五月初一,禁军主力经过数日的辛苦冒雨行军,抵达了对张行等人熟悉而又陌生的涣口镇。
司马化达总算能安心喝一杯了。
PS:感谢老学长的白银盟……委实惭愧,这本书一定会认真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