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土的时候,云间的表情十分冷静,像倔强的小孩一定要将一件深信不疑的事情摊开来让人认可。黄土已经紧实,她不断地挖,也只挖出来一个小坑,十指划满了细小的伤口,她不时地揩一下眼泪,脸上黄沙与血泪交错。
十三公子足足给了她半个时辰,才从身后一把将她抱离那个土丘,声音嘶哑而破碎,“够了,已经足够了!”
云间挣脱着身子,张牙舞爪地像发狂的小兽,她不说话,只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挣不开他的桎梏,双手便作挖掘的模样在空气中挥舞。
爱,会让人发疯。云间一定是爱慕容铮的,虽然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种爱,但爱是毋庸置疑的。
云间已经发疯,十三公子困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压住她的颈窝,“你哭吧,大声地哭吧……”
她是在哭,但那不是她自主的哭,她不愿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发出声音,就等于她信了,仿佛她信了,那人就真的死了。
忍到最后,便一滴眼泪也不再有。
这便使十三公子更加的心疼,他一定是全世界最不想让她知道这个真相的人,但他也是全世界最明白,必须要让她知道真相的人。
她是那么执着,她会为了挖掘这个真相而不顾一切,就像她会为了迎接慕容铮回来,而亲手毁掉母亲一笔一笔刻在自己身上的图案。
为了那个人,她什么都可以舍弃。
所以她必须知道这个真相,才能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付出。
他劝她哭,她不为所动,但十三公子觉得,哭出来总比现在这样强一些,静静地犹豫了一瞬,十三公子从怀里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指尖微微颤抖着递到云间眼前,然后松开了她,自己却无力地倒退了几步,才能险险地站稳。
云间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帕,帕角不太漂亮地绣着一个“铮”字,那么好看念起来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被她绣得像哭泣的娃娃的脸,矮矮胖胖皱皱巴巴,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一个绣工比她还差的女儿家了。
眼泪便又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落在素白的丝帕上,沁成一滩一滩小小的污点。
她从没有给过慕容铮什么,唯这一条丝帕,是念着自己要死了,做出来分给大家做纪念的。她相信慕容铮无论如何会念着记着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只要他活着,就会带着珍藏着两人之间唯一的纪念品,可是他没带着……
云间若哭似笑,若笑似哭,静静地端着帕子看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终于静静地转身,朦胧中看着那一袭模糊的黑衣,山风将她的衣袂卷起,衣袂猎猎,青丝狂舞,如她的声音一般仿佛就要被撕碎——
“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能好好活着……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我当初选择嫁的人是你,就不会是这样,是不是他没有遇到我,就不会如此……”
“我做错了什么,铮哥哥又做错了什么!”
云间终于哭喊出来,颓然地坐在地上,也终于大声放肆地哭了出来。
萧瑟的秋风,在她身边卷起落叶,她像舞台上唯一一束灯光下全心演绎悲伤的戏子,萧萧的风和叶为悲剧而伴舞,台下没有看客,一场戏,华丽而孤独。
十三公子看着她,像看着一直小心捧在怀里的心爱瓷器,一不小心落地摔成粉碎,他失去了她,再也无法复原她,怜惜着她,近在咫尺却已开始怀念着她。
直到一曲奏罢,那戏子抬首,眼中的悲伤渐渐归于平静和死寂,云间站起来,目光茫然地问,“雪颜羮的药方是哪里来的?”
十三公子抿唇不答。
“陛下给你的吗?”
十三公子依然不答。
云间轻轻冷笑,眼神空寂,“他用雪颜羮的配方要挟你,让你去害铮哥哥,你为了救我,害了铮哥哥,我应该原谅你的。”
女子说着,黯然转身,一步一步徐徐缓缓行于风中,华丽素白的衣袂与青丝飞扬,如诗如墨,她蠕蠕地张口,像一句说给自己的心去听的誓言——
“不,我们所有人,都不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