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陈图表面平静得犹如镜面,但我依然从他的手劲中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断起伏跌宕。
忍住被他越捏越紧带来的硌痛,我主动贴上他的手臂,用力地抱住:“陈图,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陈图。”
再加重手劲,陈图像是在海啸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几个度:“伍一,我把陈竞很多东西都抢走了。在特别小的时候,小玉对我更好一点,在我们中学遭遇的那场绑架中,陈正选择了我。原本林思爱是属于他的,后面林思爱走到我身边。我在不知不觉中,把陈竞能拥有的东西都抢走了,我在摧毁他的生活,我把他的好生活弄得挫骨扬灰,我并不以为意,我还要仇视他,我跟他斗,不断地斗。我对着他装逼,在他危难中在他浑身血淋淋的时候,我还放不下自己的架子,我还对着他装逼!我还无法直接告诉他,我不想他死去,我害怕他有事,我不敢对他好好表露我的感情。伍一在他倒下去之前,我都不能主动跟他讲和。如果他没有醒来,那我该怎么办?伍一如果陈竞他醒不来,我怎么办?”
像是一个紧绷着的气球,被人忽然扎破,陈图的崩溃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我应接不暇,只能硬着头皮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用最是无用最是无力的言辞安慰他:“陈竞他肯定会醒来的,他肯定会的。他一定会醒的,他不是那么脆弱的花枝,陈图你别太担心。”
可是,连我这个安慰人的人,都感觉到语言的无力,更何况是被安慰的人?
重重地压在我的怀里,陈图的脆弱就像是那些摇摇欲坠的蒲苇,风一吹过来,一倒一大片,而他的身体,不复之前的温热,甚至有一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寒凉,传导过来,让我禁不住颤抖了好几次。
这似乎更冰冻了我的语言能力,在我在无措中用沉默把气氛变得更是沉重,而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不忍看到这一幕,它用一阵开门的闷响,将我从这样的境地解救了出来。
我下意识一望,一下子看到了陈正面无表情的脸。
不过是短短十几天不见,他像是苍老了十岁。额头上的皱纹加深不少,整个人的精神也略显憔悴,他已经拆掉了石膏,也去掉了拐杖,但还是走得一拐一拐的颠簸不稳,似乎下一步就会彻底摔倒。
我怔滞了几秒,随即拍了拍陈图的肩膀:“陈图,陈总过来了。”
身体微微一僵,陈图像是被蛰了一下,他把脸彻底埋在我的话里,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在他起身后,他已经一扫沮丧,甚至显得有点儿小轻松,他迎上去把陈正扶过来坐在沙发上。
不动声色地朝我打了一个眼神示意,陈图说:“爸,你怎么过来了?”
用稍显雾霾的视线在我和陈图的身上落下一阵,陈正盯着陈图,一只字一只字,咬得分外情绪:“我怎么过来了?我儿子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问我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收到风赶来,你就一直瞒我?大竞,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种故作出来的小轻松,在陈图的脸上堆积得看似诚挚,陈图挺平静:“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回家….”
嘴角不断地嗫嚅着,陈正忽然提高声音打断陈图:“他是我儿子!我有权利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说真实情况,我还撑得住!”
手,先是小幅度蜷缩着,陈图很快把它们捏成了一团,他扬起脸来,将目光落在陈正的脸上:“我说过了危险期就过了危险期!陈竞那个孙子,他整天整天说要参加我的葬礼,我都还没死,他不会那么快!他好强,他不会让自己输给我!”
陈图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提越高,像一阵惊雷,将整个空旷的等候室的平宁夷为平地,那些声音不断地在空气中交织,回响,再灌进耳膜,我在震耳发聩中,忽然看到陈图的眼眶先是一红,悲伤在他的脸上书写成流淌着的波澜壮阔,他的嘴角再挪动着,拳头松开,最后他颓然一屁股摔坐在地板上。
看着陈图这样,我心如刀割,心酸如醋,也顾不上那么多,我赶紧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来,但陈图却掰开我的手:“伍一,我想在地板上坐一会。”
我正无措间,陈正丢过来一个凛然的目光,他沉沉说:“伍一你由他去!”
于是我又悲催地在这僵持不下中进退维谷。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把自己杵成一个雕塑时,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在耳旁。
汤雯雯的声音,就这样伴随着这一声声闷响,传了进来:“陈总,请问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