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于重九的会计还有一个好处,有固定薪水可拿,另外还有不少油水。在任何年代,经受大笔物资进出,从来都是一个发财的美差。
果然,两日之后,第一笔收入到手。
事情是这样,既然对倭寇的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长期化、扩大化的趋势。凡战必有死伤,伤员都需要救治,库房里自然储存了大量药材。
中药药材中除了少量的矿物之外,大多是动植物。这中东西不耐长期保存,加上江南地区气候潮湿,库房里不少药材都生了霉,这东西自然是不能给将士们吃的,需要逐一淘汰掉换成新药。
当然,涉及到大笔物资的销毁有一整套严格的程序。需要上头派人来逐一查验,登记造册,然后收缴上去在规定地点焚毁或者掩埋。
制度是制度,但执行制度的是人,其中难免有漏洞。
所谓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于重九这个老军户就在这些过期药物上动起了脑筋,准备以好充次,悄悄地将一批药材报个过期,中饱私囊。
不过,他这人没文化,就算有心,有胆,也为这个能力,帐你会做吗,知道怎么平帐吗?
可见,做贪官污吏也是需要能力的。身为一个草包,腐败无门,确实悲哀。
这也是于重九那日见周楠算术了得,又是个没有身份没有任何背景的流民,一心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的缘故。有了周楠这个帐房师爷,发财大计终于可以实施了。
雨已经停了,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再过得一月就要入夏,江南乃是懊热、苦寒之地。夏天打仗必然会有中暑、和疫情爆发。所以,仓库里又备下了大量的减暑降温的药材。
很快,就有外地的药材商找上门来低价求购。
于重九将一批药材卖转手之后,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自拿了十两,另外十两,两个兵丁一人三两,周楠因为要作帐,得了四两。
于大使初战告捷,心中欢喜,大方地出了三两银子,购得一腔羊,煮了一大锅,又买了酒,犒赏三个得力手下。
周楠一阵无语,吃了半斤黄酒,终于忍不住调侃起于重九:“大使,咱们这算不算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我感觉这钱拿着有些不好。”
一个兵丁笑道:“周师爷你是读书读迂腐了吗,每年朝廷给了那么多军费,可落到军队手上,能够有个三成就算是不错的了。还不是层层克扣、挪用。你道是咱们贪,可上头贪得比你我厉害多了。就拿每年用海船运去辽东关宁的军用物资吧,先是户部扣一部分,接着兵部扣一部分。到了山东,巡抚衙门那里又要扣一部份。朝廷问起来,这么多物资哪里去了,回答说遇到风浪,飘没了。掉水里去了,怎么查?”
周楠:“层层克扣,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如果前线有战事,物资不够,朝廷就不怕打败仗吗?”
于重九插嘴:“这事朝廷也门清,自然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打一仗需要三万两银子军费,为了保证这三万两不被克扣光,就会特意多拨七万让各部分润。”
周楠一阵无语,这不是制度性的腐败吗?也对,明朝老朱开国时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要想维持衙门运转,各级官员得自己想辙。这种克扣,说穿了就相当于养廉银子。
其实,要想杜绝腐败,只能全额拨款。最后算下来,总数也差不多。
默许各级官员层层克扣,也算是明朝的潜规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因为依靠的是官员们的自我道德约束,不好界定。
到清朝中期,雍正实在忍受不了官场的腐败风气,这才定下火耗归公,然后每年给官员们发下大笔养廉钱的制度。
周楠好歹也是来自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尚有羞耻心:“我还是感觉有点昧心,咱们这里把药材弄走了,前线将士怎么办?”
一兵丁不乐意了:“周师爷,你这么说话就没劲了。你若不想要,把手头的银子分给咱们弟兄就是了。”
于重九道:“自己人别闹生分了,周师爷是个善心人。其实,库里的东西多着呢,咱们报损的这点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上头也是默许了的。实话告诉周楠你,咱们是蓟州镇的军户,苏松道不会给咱们开军饷的,就是叫我等筹。靠山不吃山,难不成叫我们饿死?”
“是是是,我们是贪墨了。可弄的这点小钱除了我们的军饷,还包括开拔钱、战时的卖命银子,战后的犒赏。算起来,也差不多。”
周楠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合着这钱本就是我们该得的,却搞这么多弯弯绕饶。”既然不是犯罪,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心上总算好过了些。
又忍不住想,明朝的军制够混乱的,操蛋的规则实在太多。难怪后来张居正改革的时候,要大刀阔斧地整治军队。
于重九:“明白了吧,周师爷你是新来的军户。咱们军户和外面的民户不太一样,自有军队自己的规矩。来来来,咱们紧吃紧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筷子飞快伸进锅去。
周楠:“给我留一斤肉,我还有两个躺在病床上的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