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我们两个。”
浓厚的恨意又带着酸涩席卷而来,我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裤子,“你现在是帮英国人做事?卖鸦片?”
小乐怂了怂肩,“这样不好吗?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是洋人的走狗?”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军阀又是什么好人呢?”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为了权利,不择手段,残忍而又暴戾。对他们而言,战争都不是战争,人命也不是人命。”
“云水村的人都死了,我到现在,没有见到我爹娘的尸骨。那个村子如今早就荒废,寸草不生,到处都是被枪支弹药轰炸过的痕迹。你能想象,那个时候,他们到底有多绝望吗?”
小乐说着说着,便咬紧了自己的牙关,手握成拳,额角的青筋暴起,我知道,他恨极了京军,恨极了傅绍清。
我只是听着,还是没有说话。
“程念,难道你不怨恨吗?还是说,几年过去,你已经认命,也淡然了?傅绍清就是个罪人。不是他,丁香就不会死,阿诺不会死,云水村的人都不会死,你也不会被伤得那样惨。”
他的话就像钉子,一根一根,残忍地扎进了我的脾肺,鲜血淋漓的过去,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要是放下,知道你倾销鸦片之后,就不会来找你。”
小乐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我们到底都是一样的。小念,我就怕你对他还有感情,你善良,又容易心软。”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这样吗?”
“只身一人来广州的罂粟厂,从容不迫,有这个胆量,怕不再和以前一样了。”小乐看了我一眼,“你确实变了。”
我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叶不错。”
“京军现在还顾忌英国人几分。我知道傅绍清对于鸦片打压得很严重,京军军纪还算严明,根本没有人主动去碰鸦片,因而禁烟令不过也是一道悬挂着的闸刀,威慑人心罢了。但若是能开这个口子,让他无法控制,按照他的个性,必然会将事情做绝。届时,就不仅仅是销毁鸦片,惹怒的可是英国人。”
我的眉毛一挑,果然,我猜得不错,“你这是借鉴了鸦片战争?”
小乐抽了口眼,眉宇之间是成熟和沧桑,带着沉重的心思,“又有什么不可以?”
“小乐,你不怕被千古人谩骂?”
“难道傅绍清就不会吗?”他抖了抖烟灰,抬起一只眼睛,“小念,不你会真的心软?”
“我没有。”
揉了揉眉心,我只觉得,牵扯太多无辜的人,不难想象,又会垮掉多少家庭,又会是怎么样一片乌烟瘴气的局面。
“你只针对京军是吗?”我问道。
小乐的眼睛顿时闪烁了几道狠戾的光,隐隐约约看到猩红的血丝,“你以为军阀之间打打杀杀,百姓就过能得安稳吗?”
“我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加强大,不管是什么方式,能保护身边的任何人就可以。而不是被那些人踩在脚底下,连自己都保不住。我害怕那样的日子。”
“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我们的背后是英国人,傅绍清本就该死,连同他手下的京军。”
“你的爹娘,祁家,还有丁香和程诺。小念,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天爷不让我亡,大概就是在告诉我,活着,是为了你爱的人。那么,既然我活了下来,又怎么能让他们白白死去?”
小乐的拳头重重地锤在了玻璃桌上,一声巨响,淡淡的血腥味从指尖溺了出来。
“你不要再说了……”
我捂上自己的耳朵,每一句话,都令人痛得快窒息,我本不愿再去想,也不愿再去哭。
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那些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平静了许久,我才沙哑地开了口。
小乐颓唐地靠着沙发,双眼底下尽是迷离的光,“你……有什么办法接近他?”
“你怎么就确定我能够接近他。”
“这四年,京军一直在找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就是你。傅绍清对你心心念念,我想,你大概很容易接近他。”
“……大概。”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需要处心积虑,是傅绍清自己找到了我。
“装作和他冰释前嫌的样子,才好实施我们的计划。”
小乐轻轻敲了敲桌面,“小念,你答应吗?”
“……”
我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后面的事情我再和你交代,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傅绍清工于权谋,半点差池都不能错。我只想让京军和沪军一个下场,不,比他们还要惨烈百倍。”
这句话听得让人不寒而栗,我忽然觉得房间的空气骤然跌下,茶杯里的茶叶微微飘着,荡漾着浅浅的波纹,很快便静止,和温度一半,变得冰凉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