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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瑟遇刺这件事,顾北羽虽知那刺客与泰和帝有关,却非常认真地带着大理寺的几位官员每日奔波查案,一切做得有模有样。
泰和帝给了顾北羽半个月的时限,仿佛仅是眨眼间,半个月就已经过去。
这一日,顾北羽入宫觐见泰和帝。
泰和帝坐在乾清宫大殿主位上,金碧辉煌的大殿衬得他眉眼间不怒自威,一朝天子仪态尽显。
泰和帝左下首,分别坐了皇后、淑妃及二皇子生母敬妃、五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妃苏寻。
泰和帝右下首,坐了楚王世子梵沉、二皇子顾北铭、五皇子顾北晟、右相景宇桓。
按照泰和帝的意思,今日只是一场小宴,主要目的是宴请梵沉和右相,希望能借此宴让景梵两家和好如初,莫因景瑟遇刺一事而僵了关系。
当然,除了主要目的之外,顺带让三皇子顾北羽把这些时日的调查结果报上来,也好让所有人都晓得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右相府嫡女、未来的楚王世子妃。
事实上,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人人都明白让顾北羽来汇报查案结果才是今日设宴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上位者的心思,不是坐在下首的任何一个人能胡乱揣测的。
已是阳春三月,金陵的天气渐渐转热,现如今的大殿四角都用青铜容器摆放了消暑的冰块。
顾北羽进去后,恭恭敬敬给泰和帝行了礼。
泰和帝明显心情愉悦,他摆摆手,“平身。”
顾北羽谢恩站起来。
泰和帝道:“朕今日设宴,特地请了梵世子和你舅父右相,为的便是前些时日景瑟遇刺一案,你是此次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朕曾允了半个月的时限,不知你现下查得如何,可有眉目了?”
顾北羽道:“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查出了那日刺杀景瑟表姐的真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泰和帝眼底泛冷,且看顾北羽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他真的查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皇后眯着眼睛,“三皇子,短短半月,你确定已经查出了真凶?”
太子戴罪出征漠北,皇后很明白,现如今顾北羽是百官眼中最适合储君之位的人,一旦让他查出了这次刺杀的真相,皇上势必对他更加信任,那么将来即便顾乾从漠北大胜归来,声望怕是早已及不上顾北羽,自己的地位必会动摇。
一念至此,皇后眉目冷冽下来,添了一句,“事关重大,三皇子可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若敢昧着良心找替死鬼,便是欺君,罪无可恕!”
“儿臣不敢辜负母后和父皇的信任。”顾北羽挑眉,恭谨道:“这半月,儿臣带着大理寺的几位官员将当日刺杀现场圈禁起来,经过一系列的现场勘查及后续追踪调查,儿臣现已查明真凶就出自……”
泰和帝面色骤然紧绷,呼吸凝滞片刻,眸底已然迸出杀意。
顾北羽话还没说完,就有太监端着冰镇过的樱桃上前来。
遮了锦绸的托盘内,经过冰镇的樱桃鲜红欲滴,颗颗饱满,整齐摆放在白玉碟上,隐隐散发出熟果香甜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季节,樱桃刚上市,宫中算是首批出现,又这般诱人,自然引得人人都想尝尝鲜。
顾北羽站着不动,余光不着痕迹地往梵沉方向瞟了一眼,梵沉轻微点了一下头,动作快得没有人能察觉到丝毫异样。
太监逐步往前,双手捧着托盘往泰和帝跟前的案几上放。
泰和帝亦被碟中樱桃吸引了几分,抄起银箸准备去夹一个过来尝尝。
银箸刚碰到樱桃的那一刹,泰和帝只觉得眼前一道光亮闪过,却是那太监打扮的人自托盘底部抽出极薄的一把匕首,闪电般掠过泰和帝眼前,飞快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这番变故,惊得在座所有人脸色大变。
皇后拍案而起,对外厉喝,“来人,护驾!”
外面涌进来的禁卫军已经赶不及阻拦那太监打扮的刺客,匕首剑端离泰和帝的胸膛不过咫尺之距。
顾北羽速度飞快,宽袖一拂,将席面上一个银制酒杯飞快朝着那刺客的手腕掷去。
刺客武功卓绝,意识到有硬物飞来,他马上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缩回来以刀柄阻挡酒杯。
便是这瞬间的功夫,让顾北羽寻了时机,一闪身到了泰和帝的御案前,那刺客已然回过神来,锋利的匕首带着毫不留情的残忍速度,“嗤——”一声刺进顾北羽的胸膛。
利器刺穿肉体的声音回响在气氛僵绝的大殿内,喷溅而出的鲜血把白玉碟内的樱桃染出诡异妖艳的红来。
“北羽——”淑妃脸色煞白,惊呼一声后晕了过去。
泰和帝睚眦欲裂。
刺客缩了缩瞳眸,快速拔出匕首转身要走。
禁卫军已经悉数涌了进来,马上将刺客团团围住。
刺客眉目一了冷,眼见着出门无路,他站定,反手将那带血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那刺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畏罪自杀了。
连番变故发生得都太快,让所有人反应不及。
一刻钟后,大殿内才混乱起来,惊叫声和呼救声响成一片。
泰和帝惊魂未定,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马上有宫人急速去了太医院。
众皇子妃嫔乃至右相景宇桓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谁能料到这样严密重要的宴会,竟还百密一疏让刺客扮作太监混了进来?
最关键的是,三皇子顾北羽为了护驾被刺客刺伤了!
景宇桓看向梵沉,满脸焦急,小声问:“梵世子,你可知今日为何突发变故?”
梵沉淡淡一笑,“右相太过抬举小婿了,未卜先知这种本事,小婿目前还未练成。”
景宇桓一噎,转而看向乱作一团的众皇子妃嫔,眉头紧皱。
五皇子顾北晟见势头不对,马上起身来到御案前托住摇摇欲坠的顾北羽。
泰和帝得以重归龙座,他阴冷的目光扫了殿内众人一眼,最终定在梵沉身上,面色看不出喜怒,“今日之宴乃朕亲自所设,不料陡生变故,事发突然,刺客又死得过快,目前看来,要想查明刺客的身份,似乎有些困难了,梵世子对此可有何看法?”
梵沉挑唇,不答反问,“皇上以为,今日的刺客目标是谁?”
这还用问?刺客一开始就朝着泰和帝刺去,目标自然是皇帝了。
安静下来的众人看向梵沉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坊间盛传梵世子之大才,经天纬地,博古通今。在这件事上,他竟没看明白?
泰和帝半眯着眼,指尖毫无规律地敲了敲案几,半晌,扬眉道:“刺客第一时间刺向朕,目标自然是朕了。”
“未必。”梵沉道。
泰和帝眉棱微动,“这么说来,刺客不过是给所有人做了个假象?”
梵沉默然,不置可否。
“刺客的真正目标是三皇子。”片刻后,梵沉道:“从刺客的行事风格来看,不难得知这是个死士,死士出行任务,通常不达目的不罢休,而方才三皇子受伤后,刺客眼见着逃不走,马上就自杀了,可见其已经完成了任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淑妃已经醒了过来,瞧着上头被五皇子双手托住的顾北羽,马上离席来到殿中,重重跪在地上,泪眼涟涟,“妾身求陛下查明真相,给三皇子做主。”
说完,额头用力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泰和帝脸色铁青,震怒,“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朕的宴会上行刺!”
皇子妃嫔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很明显。”梵沉又道:“对方不想让三皇子说出刺杀景大小姐那件案子的真相。这个地方便有两种可能,其一,对方是担心三皇子说出真相暴露了刺杀景大小姐那位刺客的真实身份。其二,对方是担心三皇子说出真相以后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提升地位。”
梵沉话才说完,泰和帝鹰隼一般的目光就往女眷席上扫过去,最后停顿在皇后身上。
太子犯事失了民心,现今顾北羽呼声最高,最为不安的人当首选皇后,若是她安排了刺客潜进来,也不是无可能的。
皇后被泰和帝看得心神一凛,连忙起身走到殿中淑妃旁侧跪下,她是个聪明人,深知这种时候开口自然不能是为自己辩解,只淡淡道:“刺杀皇子乃株连大罪,事关重大,还请皇上马上派出锦衣卫亲自参与调查,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结案给淑妃和三皇子一个交代。”
泰和帝看了皇后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才移开目光,冷然道:“朕敢断言,指使刺客行刺的幕后主使就在殿内,就在在座的众人当中!”
要想做到成功刺杀顾北羽,就必须提前知道顾北羽今日会站在大殿内禀报案情,更要把握好入殿的时机以及刺杀的时机。
如此精准的契机,外面的人是算不出来的。
因此,幕后主使只能在大殿内,一定是在座之人中的某一个。
可恶,到底是谁?
泰和帝面色愈发冷,虽然顾北羽在关键时刻被刺,没有道出最后的真相,泰和帝乐见其成,但公然行刺这么大的事,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势必要查明真相方能给在座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来人,传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沉思半晌,泰和帝突然出声。
先前顾北羽被刺杀时,孙大宝就站在距离泰和帝不远处,但他来不及救驾,当下也是吓得不轻,面上还未缓过神来,听得泰和帝的声音,马上甩着拂尘匆匆去往锦衣卫衙门。
太医院的太医很快就来了大殿,先给顾北羽扎针止了血才让人把他抬去偏殿。
泰和帝不发话,殿内的任何人都没法离开,便是淑妃想去看看顾北羽的伤势都不能。
毕竟事到如今,但凡是今日出现在大殿内的人都成了嫌疑人。
薄卿欢在一柱香的功夫后随着孙大宝来了乾清宫。
泰和帝直接道:“薄爱卿,不必行礼了,你快看看躺在地上的那名刺客,能否直接看出他的身份来?”
薄卿欢琥珀丹凤眼往大殿内扫视一圈,最终停在已经气绝的刺客身上,缓缓蹲下身,拔出绣春刀,以刀刃将刺客的脸左右翻了翻,又用刀尖挑了挑刺客胸膛衣襟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证物。
泰和帝早就习惯了薄卿欢的洁癖,对他不用手而用绣春刀这种事见怪不怪。
“如何?”泰和帝问。
薄卿欢站起身,禀道:“刺客身上毫无可疑的证物,要想查明他的身份,臣尚需一日时间。”
皇后道:“三皇子伤势严重,生死未明,薄大都督可得尽量在最短时日内查出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薄卿欢勾唇,“臣自当尽力而为。”
泰和帝眉尖蹙了蹙,“刺客的身份且不论,朕深觉今日的幕后主使就在这大殿里,薄爱卿能否一一盘查,一会儿就给朕吃颗定心丸?”
薄卿欢目色微闪,“皇上认为幕后主使就在这大殿里?”
“根据种种推算来看,能把刺杀时机掌握得这般精准的,唯有大殿内的人。”泰和帝愤然道。
“皇上也算吗?”薄卿欢问。
众人脸色剧变。
敢用这种语气同皇帝说话,敢直接当众怀疑皇帝的,古往今来怕是只有薄卿欢一人了。
泰和帝脸上肌肉抖了抖,目光愈加森冷。
“如若皇上把自己算入嫌疑人之列,那么臣马上就着手逐一审问今日出现在大殿内的所有人。”薄卿欢对泰和帝的目光视若不见,继续道。
“放肆——”皇后大怒,“你怎么敢怀疑皇上!”
薄卿欢莞尔,“皇后娘娘明鉴,臣并非怀疑谁,不过是为了公平起见罢了,既然大殿内的人都有嫌疑,那么皇上就不能例外,免得传出去让人诟病皇上处事不公。”
“再者。”唇边笑意更深,薄卿欢又道:“三皇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安排人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后气得面色青灰,“既然你觉得皇上不可能安排刺客,为何还要把他放入嫌疑人之列?”
“身正者,影直也。”薄卿欢转而看向泰和帝,拱手,“这是皇上曾经给百官的忠告,想来用在今日这般场合也是一样的,皇上既不可能亲手那排这场谋杀案,那便行得端坐得正,又有何惧?臣之所以把皇上代入嫌疑人之列,不过是为了讲求个公正公平而已,如若皇上觉得臣错了,那么,臣甘愿领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泰和帝若是还放言说薄卿欢胆大包天胆敢怀疑他,那就有逃避之嫌,届时反而扯不清关系。
沉吟片刻,泰和帝心头怒意勉强消下去些,“朕以为,薄爱卿说得甚是有理,朕允许你把朕放入嫌疑人之列,那么接下来,薄爱卿是否可以着手调查了?”
“当然。”薄卿欢欣然应下,马上让言风安排了几个数字锦衣卫去往东西两边暖阁,逐一将大殿内的人带过去审问。
当然,负责审问的这几个数字锦衣卫避开了尹一。
看着被传去的皇子皇妃及嫔妃们一个个安然回来,泰和帝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不经意就往梵沉和皇后身上瞟。他总觉得今日之事若不是皇后为了顾乾的安排,就是梵沉在背后搞的鬼。
毕竟梵沉这个人自进来到现在,平静得让人感到心惊,他似乎对于刺杀之事并无半分感触。
怀疑归怀疑,泰和帝却找不到半分证据来证明此事与梵沉有关。
更何况,前段时日被刺杀的人是景瑟,是梵沉的未婚妻,今日让顾北羽来汇报案情,是在帮景瑟查明真相,梵沉这个做未婚夫的完全没有立场在这种时刻刺杀顾北羽。
不是梵沉,那就只有皇后嫌疑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