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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念看见景宛白施施然进来,心中自然而然就想起前年百花宴的事,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看着她,仿佛根本就不认识景宛白一般。
苏傲玉上次被景瑟用尖锐指甲划伤的手背还未大好,至今还有疤痕,赵夫人的目光在她手背上扫了扫,嘴角噙了一抹冷笑。
“原来是副都御使夫人。”苏傲玉走过去坐下,面色端庄地看过来,笑容里满是讥讽,“我们似乎不是数日未见,而是很长时间没见了,大概从前年的百花宴以后,就没怎么见面了,我一直很奇怪,赵夫人这两年躲在宅子里作甚,连世家夫人们组织的宴席都极少露面。”
说完,苏傲玉将眸光移至赵念身上,低笑一声,“赵二小姐近两年都不肯在人前露面,莫非是因为性子过分腼腆了些?还是至今没能从两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哎呀赵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两年前百花宴上的确是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可赵二小姐都这般年纪了你还将她禁在深闺内不出来走动,将来可怎么嫁人?”
赵夫人一听苏傲玉有意无意提起赵念在前年百花宴上出尽丑态之事,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赵念暗中给赵夫人递了个眼色,赵夫人会意,不甘地咬了咬牙,这才没吱声。
赵念对着苏傲玉微微一笑,“前两日汝南侯夫人生辰,我陪母亲去了,却未曾得见景大伯母出席,想必是右相府中庶务繁忙,听闻宛白姐姐及笄将近,景大伯母最近可是在为宛白姐姐准备及笄与大婚事宜?”
赵念话音才落,苏傲玉脸色就变了。
景宛白因为上次被抓进京兆府大牢的事未嫁就被贬为太子侧妃,将来根本就不会有太子妃的大婚那般正式隆重,最重要的是如今还连婚期都没定,中途会不会发生变故导致景宛白最终没法嫁入皇室尤未可知。
赵念这样说,无疑是狠狠抽了景宛白一大耳光。
早就在后罩房憋了一肚子气,景宛白此时再也忍不下去,直接怒瞪着赵念,“赵二小姐说别人的时候不妨先照照镜子,前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尽洋相毁了名声,弄得整个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门前冷落鞍马稀,哪家的公子还敢上门提亲?”
赵念捏紧绢帕,唇角几乎被咬破,当年若非景宛白刻意在她的霓裳羽衣上动了手脚,她何至于当众出丑,何至于名声尽毁,若不是有景宛白,如今成为太子妃的人便是她!
想到此,赵念面上有不甘的恨意快速划过,再看向景宛白时,她已恢复平静,淡笑一声,眸色凌厉,“我承认,前年我的确是在百花宴上出了丑,我也承认至今还没人去副都御使府上提亲,可我赵念即便是嫁给平民百姓,也绝对是个正妻,而并非给人做妾做小,那种表面风光,实则事事被正妻压一头的小妾,只有自甘堕落的嫡出小姐才愿去做。”
景宛白一听,气得掀桌而起,桌上杯盘哗啦啦碎了一地,她三两步跑到赵念跟前,不由分说扬起巴掌就打下去,赵念白净的面容上很快就红肿起来,五指掌印清晰无比。
“你个贱人,你说谁是妾?”景宛白依旧觉得不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还想打。
赵夫人惊呼:“景宛白,你疯了!”
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赵念怒火四起,眼见着景宛白另外一只手就要打下来,她趁势抬起脚,一脚踢在景宛白小腿上,景宛白没站稳,身子直直往后栽去,左半边脸不偏不倚磕在方才打碎的瓷片上。
苏傲玉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已经震惊到无法做出反应。
现场安静了片刻,旋即就响起了景宛白左半边脸被碎瓷片划伤的尖叫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喊声。
苏傲玉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望着景宛白脸上的血,整个人颤了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来,“宛白,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样了?”
苏傲玉四肢发软,爬过去将景宛白扶起来。
景宛白左边面颊上全是血,她一面哭一面叫喊,“娘,我的脸,我好痛,娘,我痛……”
赵夫人已经完全慌了神,她原只是想逞口舌之能在气势上压一压苏傲玉,却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来,望着景宛白脸上触目惊心的鲜血,赵夫人身子更是抖得厉害,木讷着不知所措。
赵念比赵夫人镇定些,她只是在看清楚景宛白被碎瓷片划伤脸的时候大脑突然一片空白,随后就逐渐镇定了下来,呆呆看着景宛白,也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景宛白口中不断嘶嚎,热泪滚滚,落至伤口处,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几近晕厥过去。
“娘,我的脸,你快看看我的脸……”景宛白没有力气再挣扎,微弱地贴靠在苏傲玉怀里,心底是对赵念的无尽恨意,面上却表现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喊,倘若这张脸毁了,那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西次间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外面。
大夫人董氏、二夫人姚氏、三夫人宁氏很快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得见此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惊得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董氏最先回过神,忙走到景宛白旁侧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却不敢伸手去扶,毕竟这种时候很关键,万一苏傲玉将责任怪在晋国公府头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傲玉回过头,死死瞪着赵夫人母女,眼中露出凶狠的光,“就是这对母女,大嫂,你今若是不给我拿个公道,我右相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苏傲玉艰难地将景宛白扶起来,冷眼看着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大喝一声,“滚开!”
看热闹的妇人千金们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不走,有惊恐的,有幸灾乐祸的,更有轻蔑的。
姚氏吓得不轻,忙走过来对着苏傲玉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傲玉双眼赤红,狠狠指着赵夫人,“这对母女竟敢出手伤人,我今日就问一句你晋国公府管不管?”
姚氏无奈地看向赵夫人与赵念,赵夫人忙将赵念护在身后,拼命摇头,“没有,二夫人明察,这件事不是我们母女做的,而是景宛白,对,就是她自己先动的手,也是她不小心摔倒才会伤到的。”
说着,赵夫人就将赵念拉过来,把她脸上被景宛白打的巴掌印暴露咋众人跟前,急忙解释,“是景宛白先动手打我们家念念。”
董氏皱着眉头,对着三夫人宁氏道:“别愣着,快过来帮忙把景三小姐扶到内院,再让人去请大夫,这伤口太深了,若是不及时进行处理,后果会更严重的。”
景宛白一听就知道自己必定毁容,她哭得更狠,双眼无力瞪着赵念,恨不能将十只手指头化为利剑把赵念的那张脸一块一块撕下来以解心头之恨。
宁氏很快就吩咐人去外头请大夫,又让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帮着把景宛白扶去了客房。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宴会自是无法继续下去了,二夫人姚氏一一给众位客人赔礼道歉,逐渐将她们遣散,又迅速去了晋国公夫人处。
彼时,晋国公夫人枕在佛堂礼佛,听闻婢女来报二夫人求见,她略略讶异,吩咐丫鬟,“让她进来。”
姚氏很快就面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晋国公夫人见她面色不大对劲,问:“行色匆匆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言难尽。”姚氏皱着眉头,先在蒲团上跪了,恭恭敬敬对着佛祖金身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对着晋国公夫人小声道:“是景宛白出事儿了。”
晋国公夫人瞳孔一缩,吩咐姚氏,“出去说,这是佛堂,不宜沾染那些污秽的东西。”
姚氏知趣地随着晋国公夫人走了出去。
站在廊下,姚氏才把方才西次间发生的事儿告诉了晋国公夫人。
“我见那景宛白伤得不轻,整张脸算是废了。”姚氏道:“我原只是想着让这四人聚在一处打打口水仗,谁料那赵二小姐竟下得如此狠手,简直太惊悚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后怕。”
晋国公夫人倒未露出多少惊讶来,只道:“前头带路,我过去看看。”
姚氏不再多说,很快就带着晋国公夫人来到客房。
大夫已经到了,正在给景宛白清洗伤口准备敷药包扎。
晋国公夫人进去后,看见景宛白面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一跳,“老天,这才一会子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傲玉啊,你和赵夫人都是高门大院的当家主母,应是最能识大体的,怎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发生这样的争执而不进行劝阻,如今宛白这样,你们谁能捞到半分好处?”
苏傲玉望一眼景宛白的伤势,低声哭泣起来,随后又指着立在门口神情惶恐的赵夫人母女,哽咽道:“大伯母说得在理,我身为宛白的母亲,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自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有生母不盼着女儿好的,宛白变成这样,我能不心痛么,可是那赵二小姐手段狠辣,动作又快,我手上又还带伤,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若非我离得远些,怕是连我都得遭她毒手。”
赵念闻言,咬牙切齿地站出来看着苏傲玉,“景大伯母,讲话要凭良心,如若不是景宛白先动手打的我,我能为了自保踢她一脚么?”
“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苏傲玉厉喝一声,吓得赵念后退了两步。
苏傲玉猩红的双眼骇人至极,她直勾勾看过来,盯着赵念不放,“是你毁了我女儿的这张脸,赵念,宛白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赵念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傲玉这样蛮不讲理的气势吓得心一颤,把话咽了回去。
晋国公夫人冷冷扫了一眼苏傲玉,又看了一眼赵夫人,这才将目光定在景宛白面上,轻声问大夫,“伤势如何了?”
老大夫直起身子,捻须摇头,叹气道:“血是暂时止住了,可是景三小姐伤口过深,要想复原,得需好长一段时间,留疤是一定的了。”
一听到会留疤,本就虚弱的景宛白直接气晕了过去。
苏傲玉见状,又是一阵肝胆俱裂哭声不断,好不容易让二夫人姚氏劝停了,苏傲玉站起身来就对着晋国公夫人道:“大伯母,能否即刻让人帮帮忙把宛白扶到外头马车上,我要带她回去。”
晋国公夫人一惊,“宛白伤得这样重,且昏迷不醒,你如今带她回去作甚?”
苏傲玉这辈子能靠的就是景宛白这张脸,一旦景宛白毁容,她们母女俩这辈子就再也翻不起身来了。
是以,如今的苏傲玉哪里还听得进众人的劝阻,她慌慌忙忙道:“大伯母,还请您满足侄女这个心愿,宛白不能留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我得带她回去养伤。”
晋国公夫人拗不过她,随手招来几个丫鬟小心将景宛白扶到苏傲玉背上背着一路出了晋国公府大门。
苏傲玉脚下带风,走得飞快,她很明白,如今唯一能救景宛白的就只有景瑟。
前两日薄大都督带着楼姑娘来时,医治的也是面上的伤,景瑟既然能给楼姑娘医治,必定也能给自己的亲妹妹医治,景瑟医术高明,只要她肯出面,宛白就一定能恢复。
想到此,苏傲玉加快步子,迅速到了大门外坐上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那车夫被景宛白的伤吓得脸都白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狠狠一扬马鞭直奔右相府。
苏傲玉走后,还站在房间里的赵夫人便有些无地自容,抬起头来看着晋国公夫人,赵夫人嗫喏道:“国公夫人,我……”
“行了!”晋国公夫人摆摆手,“多余的话,你不必与我说,这是你们家与右相府的事儿,今日害得我孙女儿接风宴毁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你且带着赵二小姐先回去,你要解释什么,自己去右相府,你同我说了没用。”
赵夫人惊醒过来,无奈地叹一声气,行礼之后带着赵念回了副都御使府上。
事发之时,宴席才刚刚开始,是以,如今客人全部撤去,席上的酒菜几乎都还没动过。
董氏站在小厅前吩咐,“这些饭菜用干净的木桶分类装好送去给城隍庙的小乞丐们吃。”
下人们应了声就开始着手处理。
董氏再回来时,一脸愁容,叹道:“好好的一场洗尘宴弄成这样,真是晦气!”
宁氏也皱眉,“可不是么,上次景宛白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听闻三夫人柳氏给她设的宴也搞砸了,今日搞砸宴席的还是她,可见这个人委实晦气,下次咱府上再有事儿,还是别请她的好,免得再闯大祸,这次毁了脸,谁晓得下次会不会连小命都给搭上了。”
宁氏说完,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二嫂?”
董氏道:“先前我见她追着抚宁伯府的马车出去了,许是有话想同她未来的亲家母私底下说。”
董氏一提醒,宁氏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大嫂,听你这语气,可是抚宁伯夫人同二嫂谈及退婚之事了?”
“这个我不清楚。”董氏摇摇头,“二弟妹追着出去的时候,我正在设宴的厅堂里忙活,只看见她追了出去,还来不及细问。”
宁氏略略思索一下,“大嫂,你先陪着母亲,我去若妤那边看看。”
董氏点点头。
宁氏转身就去了苏若妤的院子,三房嫡女四小姐苏颖正在苏若妤的房间里与她说话,见到宁氏进来,苏颖站起来侧身福了福,“母亲,您来的正好,快劝劝三姐罢。”
宁氏皱眉,望着表情呆滞的苏若妤,“三丫头,你这是怎的了?”
苏颖小声道:“方才景三小姐出事时,客人们都去看热闹去了,三姐姐就趁机同抚宁伯夫人说起退婚之事来,气得抚宁伯夫人站起身来就走了,二伯母不得已,追了出去。”
宁氏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若妤。
从前这丫头在她心中只是个性子柔弱的小女儿,想不到经此一劫后性子变得执拗了起来。
沉思片刻,宁氏对苏颖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三姐姐说。”
“母亲……”苏颖有些不放心,轻咬着唇,
“回去练琴。”宁氏又重复了一遍。
苏颖再不敢多话,行礼告退。
苏颖走后,房里便只剩下宁氏和苏若妤二人。
宁氏走过去,在苏若妤旁侧坐下,眉目间俱是纠结,“三丫头,你这两日到底在想什么?”
苏若妤抱着双膝,眸中覆上一层水雾,抬起头来看着宁氏,倔强地没让眼泪落下来,声音嘶哑,“三婶,我只是一时没法接受秦尧的死而已。”
宁氏瞳眸一缩,恨声教训,“苏若妤,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同秦尧这件事,我与你大伯母千方百计隐瞒,分毫不让你父母和你祖父祖母晓得,可是你呢,放着叶知温这样好的男人不嫁,你偏要记挂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私相授受的事儿一旦传了出来,你如何对得起你爹娘?”
苏若妤闭上眼睛,没让自己哭出来。
宁氏道:“我不妨说与你听,你父亲这一辈三兄弟,唯有他是庶出,纵然你祖母待他如己出,可庶出就是庶出,如若自身没本事,这辈子便只能囿于这层卑微的身份而活在底层。因此,你大伯父和你三叔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你父亲必得付出十倍的努力方能得,他从当初的庶出白身一步步走到殿试高中被钦点为中书舍人,你可知他暗地里流了多少血汗?你又知不知道为何大房三房都有妾室,唯独你父亲就只有你母亲一个正妻?”
苏若妤心中堵得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宁氏道:“你母亲本是襄阳首富之女,虽比不得官家千金身份高贵,她却是你外祖家的心头宝,嫁给你那当初既是庶出又是白身的父亲,算是低嫁,可她从未抱怨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陪着他走过来了,你父亲是个重情之人,至今依旧记得那些年你母亲陪他走过的坎坷路,因此,他不愿辜负你母亲,所以拒绝了你祖母坚决不纳妾,也因此,二房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不管是你爹还是你娘,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私相授受这件事,既然秦尧已经死了,那也就算了,我和你大伯母必定会替你保密,可叶知温这边,你必须得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说违背便违背的?你父亲因为你被抓进诏狱这件事急白了头发,夜不能寐,到处联络人帮你求情,你可倒好,丝毫不念及恩情,今日更是过分,竟敢当着抚宁伯夫人的面主动提出退婚,苏若妤,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宁氏越说越激愤,“虽然你并非我亲生女儿,可你已经过分到连我这个做婶婶的都看不下去了,非得站出来说几句。如今我就想问你一句,是你父母的养育之恩重要,还是你与秦尧的露水情缘重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