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钱发群的曲折悲剧,魏东生怅然叹气。
于亲疏来说,魏东生不愿意帮忙钱发群。名义父亲逝世到魏东生第六世降临四年时间里,钱发群贪得无厌地中饱私囊,典型的一粒老鼠屎。如果魏东生是寻常平民百姓,小魏家商行极大概率毁在他们手中。钱发群遭遇这样的悲剧,也算是恶有恶报。
于本心来说,魏东生却想稍加援手。
或许钱发群的悲剧是恶有恶报,但是他的贪污小罪,何至于赔上钱小小一条命弥补?刑法有轻有重,总不能因为贪污百余银元就动辄判人死罪吧。两顿暴打,已经很解气了。
再者,如果忽略魏东生和钱发群之间的利益纠缠,魏东生非常同情钱发群的遭遇。前五世历练,魏东生要么处于食物链顶端,要么处于无忧无虑中间阶层,即使晓得魏夏分封帝国肯定存在无数黑暗,却很难实际感受那些黑暗。以第二世为例,魏东生生来就是晋国国王,哪家知府胆敢不问是非暴打他一顿?正所谓,站的高望的远,站在王侯之位,魏东生渐渐习惯从国家利益思考当前政策。而那些因为种种政策而利益受损的被统治阶层,魏东生竟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譬如,罪犯移民这条国策。
国内罪犯强制流放到蓬莱殖民地,魏东生曾经大力倡导这条国策。魏东生经营蓬莱时,亲自实践制定一系列罪犯管理政策,竭尽所能把罪犯当成开发蓬莱的工具而非蓬莱殖民地的负担。偶尔遇到一些被冤枉的罪犯,魏东生也很少宽宏大量送他们回国帮他们打官司,而是最多就地视为良家子,予以着重培养。
今日今时,站在被统治阶层立场思考,站在钱发群立场诘问,罪犯强制流放国策显然是一条恶政。假如钱发群没有及时大病一场,他早就被强制塞入海船,运往吴属蓬莱殖民地,钱小小失踪一案自然不了了之。
这样的无视形态,不对。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魏东生必须牢牢谨记,不能因为曾身居高位就忘了初心。
魏东生承认黑暗政治是社会进步无法避免的过程,却不能理所当然坐视这些黑暗施暴。
他们凭什么这样肆无忌惮?
帮不帮钱发群是其次,魏东生很想亲自体验魏夏分封帝国的阴暗面。于是,魏东生不置可否语气安慰钱发群:“等秋季开学,我托同学问问方承泰的底细。”
钱发群砰砰砰磕头感谢魏东生:“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魏东生却并没有就此了之,叹气说:“女儿失踪,向监学和府衙讨公道,于情于理再正常不过。无缘无故挨两顿暴打,钱老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钱发群痛哭失声:“恨我鬼迷心窍,错看了方承泰这恶徒。”
魏东生却没有顺着钱发群语气责骂方承泰:“钱老,你现在非常恨方承泰吧?”
钱发群恶狠狠说:“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魏东生:“你遇到不公时会发怒。钱老,有没有想过,别人遇到不公时也会发怒?”
钱发群茫然,不知道魏东生在说些什么。
魏东生坐在钱发群身边,平淡声音指责钱发群:“我父亲相信你们,所以才遗嘱你们掌控魏家商行里里外外,可是你怎样回报他的?四年时间里,你这只硕鼠,盗窃了多少不义之财?”
钱发群不意魏东生骤然提及此事,顿时吓的浑身颤抖,连忙跪地磕头求饶。
南塘监学和杭州府府衙的两顿暴打,被钱发群误会成南塘监学监生都有特权。国子监地位高于南塘监学数倍,魏东生的权势岂非更加庞大?进监牢之前,钱发群或许还敢初生牛犊不怕虎心理硬一把,而今他已经被彻彻底底吓破胆,根本没有反抗威权的丁点儿心思。
魏东生平淡声音唠叨:“你既然憎恨方承泰背信弃义,却为何对我父亲背信弃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坚守正义,别人为什么要单方面给你正义?”
钱发群不敢辩解,只顾得砰砰砰磕头求饶。
魏东生结束无趣的批判:“过去了就过去了,事后再追究也无甚意义。”
钱发群继续磕头:“谢东家绕过老奴。”
魏东生摇头:“佛家有一句名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常常把这句名言解读为‘放下屠刀就完事了’,然而,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解读。佛家认知世界里,众人皆为佛,世间万万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处的成佛是指渡己为佛,从此有了佛心。这种佛,只是霎那佛,还有业力等你来还。什么是业力呢?放下屠刀之前做的孽,渡己成佛之前做的孽,都是等你来偿还的业力。放下屠刀的要旨,不仅在于放下,更在于勇敢肩负业力,勇敢偿还一切罪孽,是谓:地狱不空,我不成佛。钱发群,你愿意放下屠刀,从此一点一滴行善,慢慢消除你的业力吗?”
钱发群听不懂魏东生的魏氏佛学。
但是,钱发群却听懂了魏东生的意思,当即发誓说:“我愿意放下屠刀,行善消除业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