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吓得不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秦月用力抱着他，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道：“大卫，别害怕，我会保护你，我一直都会在你的身边。”

机器屠宰场。

这是由厌恶机器人的人类所建造的场地，他们回收被抛弃的机器人，抓捕那些逃离在外没有主人的机器人，用各种各样残酷的方法，虐杀他们。

机器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极其低下，人们可以对这些机器人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而不会遭到法律的制裁。

所有人性的丑恶在这里被全部的释放，伤害那些与人类有相同外貌的生物不会让他们产生任何的愧疚感。

那些只是机器罢了，会哭会笑会走会跳会思考，却不会有感情的东西而已，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人类服务。

诞生之极是这样，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秦月和大卫两个人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

这是一个类似小型足球场的地方，场地面积很大，最中央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灯光很亮，将周围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让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

疯狂，扭曲，每一个人都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嘶吼着，叫嚷着，命令舞台上的人快点杀死那些机器人。

秦月捂住了大卫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东西。

这里聚集了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而大卫他只是个孩子，他不应该看到这些。

然而，眼睛看不见，耳朵里却能听见，那些他听不懂也听不明白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中，大卫茫然无措，双手紧紧抱着秦月软绵绵的，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

妈妈，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小小的铁笼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机器人，他们每个的功能都不相同，有的型号很老了，身体破败的不成样子，有的型号是最新款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破损，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自己的主人所抛弃。

秦月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扫过，他们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可是没有一个人哭泣，或者求饶，，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为机器人的他们明知已经逃脱不了，便不会在做无用功，淡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会痛苦么？会害怕么？会悲伤么？

这些都只是人工智能而已，他们所作所为全部由设计好的程序所控制，害怕这样的情绪他们不可能也不会拥有。

然而，没有人比秦月更清楚，在人类创造出机器人，并且赋予他们智慧开始，机器人，便形成了新的物种。

人类为什么会有感情？就连人类自己都不清楚，他们有怎么能断定，机器人，不会有感情？

感情，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

秦月想了很多，眼见笼子里的机器人被一个个带出去，原本拥挤的笼子变得宽敞了许多，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出去的机器人都被人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杀死了。

机器人没有血液存在，哪怕被工具砸的粉碎，也不会有鲜血流出，死了这么多的机器人，空气中却没有一丝血腥气存在，秦月扭过头，不忍心再去看，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坑洞里面的机器人残肢从何而来。

那样大的深坑，到底死了多少的机器人才填满了那里？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哪怕不是为了任务，她也不能让大卫这个孩子死在这里。

秦月放下了捂着大卫眼睛的胳膊，大卫眨眼，他迷茫地看着不远处舞台周围堆积的那些机器人的残肢碎片。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妈妈，你在哪里，我想回家，我好害怕......

秦月捧住大卫的脸，强行让他看着自己，当看到他那双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时，秦月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大卫，你听我说。”

“我有办法离开让你离开这里。”

听到秦月的话，大卫的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办法？”

“我能离开这里么？太好了。”

大卫很兴奋，他已经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他不惧怕死亡，可是在没有找到蓝仙女，变成人类小孩的时候，他不想死。

他想回家，重新回到妈妈的身边。

许是因为机器人被抓住后便会规规矩矩呆在那里，不会求饶，也不会逃跑，所以，铁笼旁并没有看管他们的的人存在。

秦月请求一个保姆型的女机器人帮他们掩护，让她可以帮助大卫顺利地逃出去。

保姆型机器人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护孩子，而大卫，正好是一个孩子，保姆机器人在看到大卫的那一刻，便欣然应允了秦月的请求，默默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前，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挡住了。

周围的机器人默默地看着他们，有几个机器人挪动了一下身体，帮着那保姆型的机器人遮挡着他们，隔绝外面人的视线。

没有人会注意到笼子里面的这些机器人的动作，他们都认为这些机器人已经是砧板上的肥肉，不可能会逃跑，谁也没有想到，这群被抓回来的机器人里面，会有秦月和大卫这两个异类存在。

秦月让大卫将自己放下来，她站在铁笼跟前，看着眼前手指粗细的铁栏杆，，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胳膊，放进了两根栏杆的中间。

大卫看到秦月的动作，紧张了起来，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询问什么，怕打扰到秦月，他的目光落在秦月那个看起来软绵绵的胳膊上面，眼神有些微的迷茫：那样柔弱的胳膊，真的能把这坚实的铁栏杆撑开吗？

奇迹发生了，随着秦月的动作，那看起来坚实无比铁栏杆朝着两边分开，空隙越来越大，直到可以容纳一个小男孩通过，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卫的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从那裂开的缝隙钻了出去。

不过只隔了几根铁栏杆而已，大卫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转身，朝着站在栏杆那里的秦月伸出手，小声喊道：“泰迪，快出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没有人回答，大卫心底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的声音大了几分，一把拉住了那个身影的胳膊，将她从笼子里面拽了出来。

“泰迪，你怎么了？泰迪？”

大卫神情有些慌乱，看着秦月失去光泽的眼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不在回应他？

她死了么？

前所未有的恐慌将大卫笼罩，这是妈妈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现在，她死了，是不是代表着妈妈已经不再爱他了？

似乎有人发现了这边的不妥，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保姆型机器人有些着急，催促着大卫赶紧离开，大卫抬头，湛蓝色的眼睛内水雾弥漫，保姆型机器人浑身一震，本能地感觉到心疼，她放软了声音，告诉他，那个泰迪熊还没死，只是能量耗尽了，只要她的能量恢复了，她就能活过来。

大卫相信了她的话，转身，朝着远处的人群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里面，再也看不到了，保姆机器人勾起嘴角，目光落在那个被撑得变型的铁栏杆上面。

机器人从来不会说谎，可她却骗了那个孩子。

那个泰迪熊，怕是不会醒过来了。

***

秦月在做梦。

明明身处于梦中，可是梦里发生的事情，她却根本看不清楚，四周全是模糊的画面，只能看到憧憧人影，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她听到很多人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很长很长，长到她都不知道多久的时间，秦月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泰迪，求求你，醒过来，泰迪......”

秦月挣扎着从梦中醒了，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空。

湛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的影子。

毛茸茸的脑袋，黑漆漆的眼珠。

她，还是泰迪熊的样子。

秦月有些发懵，很快又清醒了过来，刚刚被她看成是天空的蓝色，原来是一个人的眼睛。

“大卫......”

秦月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原本稚嫩的声音变得嘶哑了起来，她愣了愣，目光落到大卫身上，待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时，秦月的心猛地一揪。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若不是那双眼睛，秦月绝对不会认出来，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着破烂的孩子，会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大卫。

在她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卫守在秦月身边，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个保姆型的机器人告诉他，泰迪还没死，只是失去能量了，只要她的能量恢复了，她就能醒过来。

大卫逃离了屠宰场之后，被一个人类救了，他被那个人类带回了家，囚禁了起来。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带大卫回来，只是因为他孩子的外貌。

没有资格孕育孩子的她想要一个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只是一个机器人罢了。

开始的时候，女人对大卫很好，可是大卫始终不愿意开口叫她一声妈妈。

大卫的妈妈只有莫妮卡一个人，他这一生，只会爱她一个人。

女人渐渐失去了耐心，将大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十分吓人。

大卫抱紧了秦月，缩在角落里面，透过狭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蓝天。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蓝仙女，变成人类孩子，回到自己妈妈的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卫趁着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带着秦月逃走了。

他不敢去人类聚集的地方，因为妈妈告诉过他，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们会抓住他，将他销毁。

他还有愿望没有完成，他不想被销毁。

大卫在丛林里四处游荡，碰到其他的机器人时，他会问他们，蓝仙女在哪里。

没有一个人知道蓝仙女在哪里，大卫并不气馁，匹诺曹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蓝仙女，他也一定会找到。

泰迪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很多机器人告诉他，泰迪已经坏了，让他丢弃她，大卫从来都不曾答应。

这是妈妈送给他唯一的礼物，哪怕他死去，也不会将她丢弃。

**

距离秦月昏迷过去，已经过了七年的时间，秦月听着大卫的诉说，心里酸酸的。

七年的时间里，大卫就这么一直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蓝仙女，想要回到妈妈身边的愿望从来未曾改变过。

那一次，帮助大卫逃脱，已经耗尽了秦月全部的能量，她以为自己会就此脱离这个世界，可是没想到，她还会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秦月看着大卫那张脏兮兮得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小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秦月暗自做出了决定，她要帮助大卫完成他的愿望。

大卫想要的，不过是获得妈妈的爱罢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的时光，当初的马丁已经长成了少年，这样年纪的男孩已经过了独占母爱的年纪，此时，若是大卫回去，莫妮卡怕是会重新接受他。

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秦月了解人类是怎么样的一种生物。

当初抛弃大卫，莫妮卡心中一定会有愧疚存在，这份愧疚会一直纠缠着她，越积越深，最后成为心底一块去不掉的伤疤。

如果大卫一直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伤痕或许会慢慢地淡去，直到被她遗忘。

可若是，大卫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若是她知道，八年的漫长时光里面，大卫一直寻找着并不存在的蓝仙女，想要变成人类，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莫妮卡，又会如何去做？

哪怕这世界上最冷酷的人，恐怕都无法拒绝这样真挚的感情。

秦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大卫，她相信，大卫会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妈妈......”

大卫有些心动，可是想到当初分别时妈妈的样子，大卫又有些退缩。

秦月将自己的胳膊放在了大卫的身上，双眼盯着大卫那双毫无杂质的双眼，问道：“大卫，告诉我，你还爱着妈妈么？”

“当然。”

大卫毫不犹豫地回答，秦月笑了，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嘶哑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大卫，你知道，人总是善忘的，已经已经过去八年的时间，妈妈不会记得你当初犯下的错，你不在她的身边，她记得的，只有你的好。”

“相信我，大卫，妈妈一定在想念着你，我保证。”

大卫最终被秦月说动了，这八年的时光里么，他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着妈妈，他想回到她的身边，听她再叫一声他的名字，他想她可以将他抱上床，用她甜美的声音为他讲睡前故事。

他想她。

八年的时光里，大卫带着秦月一直在丛林里绕来绕去，他们早已经不知道到了那里，距离当初被他们丢弃的地方，有多远。

寻寻觅觅，找了很久，询问了很多其它被丢弃的机器人，最终在一个道路指挥机器人的带领下，他们回到了最初被丢弃的地方。

那块蓝白格子的野餐垫被落叶埋在下面，只留一个小角在上面，大卫将它抽了出来，抖落了上面的泥土，重新铺在了地上。

找了一处小水潭，让大卫将自己清洗干净，然后让大卫换上他们捡来的破旧衣衫，秦月带着大卫，走出了树林。

洗干净的大卫，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类小孩的样子，而对待孩子，人类总是不自觉地会心软。

好心的大叔将他们两个人送到了他们所说的地址，再三询问，确定他们并不需要帮助之后，那个满脸胡子的大叔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

大卫将秦月抱在怀里，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大厦，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了进去。

马丁昨日因为小事和莫妮卡大吵一架，莫妮卡被气得不轻，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昏，因此请了假，并没有去上班。

躺在床上的莫妮卡迷迷糊糊地听到门铃声响起，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走出卧室，下楼去开门。

房门打开，莫妮卡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愣在了那里。

怎么可能会是他？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