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本来看一人深夜纵马而来,心中生疑,却不想是二人同鞍而坐,问道:“后边的可是风兄吗?”
雨化田朗声道:“是我,顾将军身上有伤,我先送她回营,请江探花就带兵断后,以防瓦剌兵卒追击偷袭。”
江彬道:“无须多言,交给小弟就是。你快送将军回去。”
雨化田微一颔首,急急催缰打马而去。
眼看明军大营的灯火已经在远处隐约可见,火光映照之下,营中将士不但都涌出帐篷之外,还有不少性急的都举着火把跑出营地范围之外,顾少棠虽然年轻,但俊美亲和,亦州一战又带着大伙旗开得胜,军中颇得人心,因此她失踪,营中人人焦急。
顾少棠忽道:“把我背上的箭折断。”
雨化田皱眉道:“马上就到营地,可以治疗伤口,现在折断,只怕会牵引痛楚,何必多此一举?”
顾少棠低声道:“如今大举进攻沙城之际,我是主帅,身中插着敌人的箭回营,只怕有损士气。”
雨化田道:“你的箭伤是瞒不住的。”
顾少棠轻笑道:“不是要瞒,只是不想全心全意跟随我的士兵看见将军软弱无力的一面,沙场之上,士兵不会愿意将性命交托给无能之辈。”
雨化田不再言语,右手松开缰绳,覆上那鲜血浸染的金色箭杆,左手紧紧的将顾少棠禁锢在怀中,保证她不会因为突然移动而伤的更重,运力于指尖,“啪”的一声,精钢为芯的箭杆应力而断,怀中单薄的身躯随之猛的一震。
黑马步入营中,见顾少棠回来,众将官士兵们惊喜交集,只嚷着“将军回来了!”将军没事!”都欢喜的迎了上来,将他们围在当中。
雨化田先跃下马,自然而然的回头伸手去抱顾少棠。
顾少棠却伸手轻轻的推开了他。
一撑马背,翩然下马,站在地下,挺直萧飒如劲风中的修竹,她连带着箭进营都不肯,堂堂一营主帅,又怎么能被人打横抱在怀中送入帐中?
她终于还是没法抬起受伤的左手,只好对着围拢的人群露出一个笑容,顾少棠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烦劳将士们半夜忧心苦等,我没有大碍,各位早些歇息去吧。”
说罢,脚步轻抬,腰背挺直,步履潇洒的朝自己的先锋将军账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雨化田跟在她的身后,英挺的双眉绞紧,以她背后的伤势,明明站直都很困难,却偏偏要逞强,雨化田明白那会有多痛,那痛楚似乎神奇的直接穿过了顾少棠的身体直接投射到他身上。
他得忍住心肠不去扶她,或者干脆抱起她,这花费去了厂公大人几乎所有自制力。
离顾少棠的营帐还有几丈远,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头上手臂腿上都缠着白布,活像粽子成精一般,歪歪斜斜的奔过来,口中嚷着:“顾少棠,顾少棠。”
今晚另一个死里逃生的主角,景小侯爷眼泪汪汪蹲在顾少棠面前。
顾少棠疼的全身冷汗,但也忍不住好笑,强撑道:“你好好回去养伤,我没事的。”
景小侯爷表情执拗:“不!我要看着你治伤,看着你平安无事!要不是我犯蠢,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顾少棠皱眉,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愁的,正没理会处,身旁的雨化田几步上前,将景应龙从地下拎了其起来,凤眸微眯,冷冷看着他:“乖--乖--回--去--养--伤。”
景应龙一碰他的眼神,顿时愣住忘了哭,他和“风兄”也相识很久了,从来也没觉得这个顾少棠的同乡好友“可怕”过,方才是瞬间,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地狱归来的修罗恶鬼。
雨化田推开他,凛然下令:“把景将军送回去休息。”旁边立即兵卒过来扶住他,景应龙扁了扁嘴,似乎心有不甘,但也随着回去了。
谁也没有对这个没官衔的文职幕僚的颐指气使表示质疑,包括景应龙,今晚“风里刀”的气势风度,让人觉得,他就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雨化田实在没有多余的耐心带“那张”面具,于是露出了厂公大人冷厉威肃的本来面目。
顾少棠终于结束了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最漫长的步行,在她身后帐帘落下的瞬间,一头栽倒在地上,颤抖着蜷曲起身体。
雨化田反被着双手,将帐帘挡的更加密不透风,对帐外朗声吩咐道:“今夜不管是谁来探望,没有我的许可,都不得进账,敢擅入者,杀无赦。”
守卫兵卒肃然道:“是,遵命”。
雨化田狭长的凤目扫过帐内熊熊燃烧明亮炙热的碳火盆,缓缓上前,弯下腰去,将战栗的顾少棠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
榻上覆着厚厚的狐皮,颜色鲜红如火,狐裘贵重,朱门高户也不过是做成衣物御寒,景恕却能弄偌大一张送给顾少棠当铺盖。
顾少棠微微觉得好受了一些,伸出右手,试图解开身上的铠甲。
她穿的胄甲是锁子光明铠,胸前和背后有精钢打磨的圆护,肩上有护肩,身甲下摆是半月形的甲片保护小腹,其余部分由鱼鳞状的小甲片相连,穿脱极其繁琐。
顾少棠只有一只手活动不受限制,努力了半天,只解开了右边的甲锁的一半。
旁边伸过一只修长的手来,搭在了她山纹肩甲之上。
顾少棠下意识的去格他的手,皱眉道:“你干什么?”
雨化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顾将军,你一个人脱的下铠甲,治的了肩上的伤吗?或者将军希望营中军医或者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我这就去给您传唤。”
顾少棠乌黑的瞳仁映着火光,如一潭深湖,沉默而纠结的望着他,终于别开脸,垂下手臂。
甲胄上银亮细小的锁扣一枚一枚的被解开,终于,沉重的铠甲离体而去。
雨化田皱起来眉头,血液已经浸透了夹衣中间的垫絮,透了出来,失血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顾少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解了夹衣的盘扣,任由雨化田将它从自己肩上剥下。
剩下的,足以遮体的,就只有一层雪缎白色里衣,背后涌出的鲜血,已经将衣服染成了大半鲜红,从伤口处透出的一截断箭,在微微随着呼吸起伏。
雨化田伸手碰她肩膀。
这次,顾少棠飞快的看她一眼,坚决的摇摇头,意思很明确:这件不能再解。
火光照着雨化田谪仙般深刻俊美的侧脸,他垂了眼帘,冷冷道:“那你躺好。”
顾少棠本来就难堪欲死,正好借此趴在塌上,将脸藏在枕头里。
雨化田在榻边悠闲坐了下来,双手搭上了她雪白的衣领,跟着嗤的一声响,将里衣从上到下,撕开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