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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天宝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玉琉尘正在和往常一样的趴在石桌前打哈欠,而他的另一个好友便这般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
“……”
哪怕历经了各种事情,玉琉尘听到后依然忍不住脸皮一抽,漂亮的墨绿色眼眸发愣的望着宫九。一袭雪白的锦衣,宫九的面容冷酷得不近人情,唯有当他笑了起来的时候,玉琉尘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年幼时的痕迹。
“要是那些为罗刹牌抢破头的人发现玉天宝根本是假的,而罗刹教主真正的儿子是你的话,不知道他们的表情该多有趣。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的父亲,若非玉天宝死了,我还真不敢断定他是假的。”
宫九的嘴唇勾起邪恶的弧度,像是没有看见玉琉尘渴望知道后续的表情,幸灾乐祸的说道。
当继承人其实没有死去,所谓号令教众的罗刹牌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诱饵。谁能想到玉罗刹会收养一个挡箭牌当儿子,并且那个武林中最神秘之人的儿子竟然是个开着茶馆的老板。
“是啊,就是我这个开茶馆的老板把你救了下来。”
瞅见这不怀好意的表情,玉琉尘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翻了个白眼,他毫不客气的把宫九的老底给掀了。此话一出,纵然是宫九也不自在的撇过了脸,再怎么不想承认都没用,几年前的无名岛上,自己的确差点死在了陆小凤的鞭子下。
“别在提那件事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江湖中发生了什么?”
“好好,我不说了。”
举手投降,玉琉尘的目标得逞了之后就闭嘴了,毕竟他对江湖上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由于罗刹教主暴毙了,再加上罗刹牌不知所终,所以现在有一群人发了疯般寻找罗刹牌,据说陆小凤又牵扯到这桩事情里了……”
捡起桌子上摆着的橘子,宫九像是讲故事般边剥边冷笑着,傲慢得把所有人当成戏剧中的一员。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世间的事情总是如此无趣而热闹,令他总是忍不住嘲讽那些深陷局中的笨蛋。
“简单来说就是你被我父亲威胁了对吧。”
听完了这段没有任何宫九参与迹象的话,玉琉尘笑倒在桌子上,扑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哼。”
没有否认,宫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的恶意。
“琉尘,即使没有我,还会有别人。”
“谁?”
玉琉尘的笑声一止,诧异的看向信心满满的宫九。然而宫九却在此时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太久,一晃眼就二十年的岁月,就连玉琉尘都差不多忘了当年的事情。
“你忘了吗,望虚宫的那位。”
“不可能……”
低喃的话语消散在风中,玉琉尘仿佛碰到了不敢触及的禁忌,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这一生只做过两件忤逆玉罗刹的事情,其一是为了保下楚幽的性命,其二是为了弟弟,他把叶孤城谋反的原因透露给了西门吹雪。虽不清楚隐居已久的陈黎为什么会出来阻拦玉罗刹,但自己事后被父亲愤怒的打伤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咦,难道上次不是你去把望虚宫主请来的?”
“不是我啊。”
玉琉尘奇怪的看了宫九一眼,突然之间,他如同想起了以前没有深究的问题。
难不成是阿弟?
***
塞北,万梅山庄。
白鸽扑哧着翅膀飞走,西门吹雪打开从信鸽上取下的纸条,冷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可随后想起这个陆小凤给他带来的各种麻烦事,他眼底的暖意又冻结成冰,锋利似剑。
‘西门,我被人追杀了。’
手指一用力,他不禁直接撕碎这张纸条,面无表情的打算转身回房。
陆小凤捅出什么篓子关他何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那个家伙不是一向命大得的吗。
结果他还没走远时,第二只信鸽奋力飞来,西门吹雪不得不停下脚步去拆开第二个信筒,结果发现送来的小信筒中只有一件古怪的东西。眉头微挑,他用两根手指拧起一撮被纸包住的毛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无法言喻。
这是胡子还是眉毛?
西门吹雪诡异的沉默了片刻,手指松开,他不再去思考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扭头就朝着管家所在的地方走去。罢了,看在陆小凤是自己少数几个朋友的份上,这回就再去帮他一次好了,也不知陆小凤又干了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远在白云城的叶孤城也收到了一封来信。
‘阁下还欠我一个人情。’
开头的第一句话让他的面色微冷,但这个人最后留下的名字让他陷入思索,毕竟叶孤城从不做亏欠他人之事。
“要我抢夺罗刹牌?”
垂下的眼眸里闪过寒意,叶孤城记得自己初见那个黄衣青年时还颇有好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站在城主府高处的叶孤城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望向这座繁荣的白云城,就在数月前,他便险些丧失了这些珍视的东西。
性命之恩,他虽不屑,但不得不报。
“备船,我要去中原。”
白色衣诀纷飞,叶孤城说完后阖上眸,仿佛还能感觉到胸口上的剑伤。
夜深。
残秋的夜冷到人心底。
站在一条长巷的路口,他周身灰白的迷雾好似也被夜色掩去,只留下犹如暗影的身形。而来到此处的正是传言暴毙的玉罗刹,他就这么安静的注视着长巷尽头的小窄门,积满灰尘的破灯笼倒映在那双几乎溶入雾气里的眸子,说不出的可怕。
像是看到了满意的东西,他轻笑了一声,像一个幽灵般来,也像一个幽灵般失去踪影。
“叶孤城到了中原吗?”
“主人,他似乎直接去找陆小凤了。”
行走在最隐蔽的地方,二十年如一日跟在主人身边的隐二回忆起得到的情报,低声说道。回到临时居住的地方,玉罗刹推开了晚上紧闭的木窗,一阵凉风吹来,轻而易举的吹散了那层隔绝视线的迷雾。
明明年过半百,面容依然俊美无比的男子勾起唇,狭长的眸子多情似水。
“看来他也不笨,知道陆小凤能接触到罗刹牌啊。”
玉罗刹慵懒的倚靠在窗户边缘,月光照在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恍如不曾经历过这漫长的二十年岁月。隐二的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主人的脸上,相处已久的经验让他还是发觉了对方神色中的淡倦。
主人累了。
心里难受不已,隐二知道自己没资格去劝什么,所以花费了比平时多十倍的力气去调查主人想要了解的事情。
“让莫一继续模仿琉尘的笔迹送信,务必使得江湖人发现叶孤城的踪迹,并且散布出白云城主想要得到罗刹牌的流言。”
说完这段折腾白云城主的话后,玉罗刹忽然笑容一敛,眉心蹙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莫大的痛苦。隐二罕见的露出惊容,想扶又不敢扶的站在原地,只能担忧的望着不对劲的主人。
压下这道突如其来的火灼之痛,玉罗刹脸上的血色尽褪,他本人却毫不在意的问起另一件事。
“对了,听说孟澜快死了?”
隐二僵硬的点了点头,当年的洛阳事情结束之后,孟澜被长公主接了回去,整个人废武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可这样的人竟然能活个二十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呵,他要是再坚持长一点时间,没准真能达成所愿。”
心情奇妙的愉悦了许多,玉罗刹对敌人从来就没有仁慈过,其中孟澜……无疑是最奇特的一位敌人。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孟澜会挣扎多久,没想到对方还真听信了自己的话,宁愿咬着牙活下去也要等到自己先死一步。
很遗憾呢,本座还活着。
“隐二,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喜欢。”
冷淡的瞥了一眼忠诚的隐卫,玉罗刹厌恶任何人评判自己,包括这份不需要的忧虑。
***
几日后,茶楼里。
一听到白云城主同样对罗刹牌产生了兴趣,玉琉尘一口茶喷了出来。别人他或许不清楚,但叶孤城可是连复国理想都卸下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块还不知真假的罗刹牌去冒这趟浑水。
“难道叶孤城还没死心?”
猜来猜去,玉琉尘不由再次推翻之前的推测,恼恨的说道。
“不对。”
宫九前脚刚走,楚幽就踩着点前来看望老乡了。同样听到了江湖说书人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她坐到玉琉尘对面的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叶城主很聪明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得到罗刹牌,那么他怎么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意向。”
“也是……”
玉琉尘托着腮帮子左思右想,纠结得头疼。
“琉尘,你现在不要思考这些没用的东西啦,帮我订一口上好的棺材比较实在。”
乌黑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忧郁,楚幽直勾勾的盯着玉琉尘,弄得玉琉尘瞬间亚历山大。他摸了摸鼻子,思维飘散的想到了宫九当初还给陆小凤订过棺材呢,结果对方不是照样没死。
“你又干了什么缺德的事情?”
“……猫死了。”
“啥?”
“就是你爹送给我师尊的那只猫,它死了。”
一想到师尊收到信后会有的脸色,负责照顾大猫的楚幽差点哭了出来,这能怪她吗,猫分明是自然老死的啊。
“呃,陈黎不是已经对他死心了吗。”
玉琉尘无奈的摊手,主要是楚幽对陈黎和玉罗刹的心理阴影太强,哪怕他说了无数次不要担心,楚幽仍旧是一脸焦躁,唯恐又做了夹在两人之中的炮灰。
“死没死心只有天知道,反正我提前告诉你一声,师尊不在望虚宫。”
“……不会吧。”
呆滞的眨了眨眼,玉琉尘立刻痛下决心,这段时间即使外面世界末日了也不踏出茶楼一步。
——下午。
“掌柜的!楼下有人点名找你。”
小二的一声吆喝从楼下传来,玉琉尘伸了个脑袋往楼下一瞄,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
叶孤城为什么会找上门啊!
眼皮略抬,楼下的白衣男子朝玉琉尘微微颔首,一举一动间端得是雍容华贵,和整间小茶楼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玉琉尘反射性的扬起温和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心里则默默流泪的走下楼梯。
“到里面去说吧,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见到了自己找的人,叶孤城没有半点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
“……”
顶着满头雾水又不好意思直问,玉琉尘一边嘀咕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边把人带上了自己待客的房间。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觉得还清人情的叶孤城施施然的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宛如石化的玉琉尘。半响,他手指哆嗦的捧着一块晶莹的玉牌,哪怕所有人多说它的价值等同和氏璧,但玉琉尘也只预见到了各种分尸、抛尸的凶杀现场,恨不得把它当祖宗一样的送回去。
苍天啊!
为什么他父亲的罗刹牌会被叶孤城拿到,并且还把这块玉牌交给了自己!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这块罗刹牌是真的,很简单,他年幼的时候曾被逼着把罗刹牌上刻录的梵文背了下来,那真是做鬼都忘不了上面坑爹的文字。
“要给阿弟吗?”
玉琉尘本该为想到了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而笑,但他怎么也笑不出来,玉牌温润的质感仿佛能直达心底,勾起其中最深的渴望。
持罗刹牌,如教主亲临。
墨绿色的眼瞳染上湿意,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当中。玉罗刹的性格太过诡异无常,所以玉琉尘根本不敢妄加揣测,害怕得到的结果不过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压抑住情绪的深吸一口气,那双和玉罗刹相似的眸子一扫方才的迷茫,多了一份坚定。
父亲,您这是想要挑选我当继承人吗?
大堂里,伪装成账房先生的莫一低头拨弄着算盘,偶尔抬头望向二楼时,眼底滑过一丝期待。他被主人放到大少爷身边保护安全已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自然是希望大少爷能够过得更好,而不是蜗居在这种小地方。
至于二少爷……
单凭江湖上有关剑神的传言,莫一就觉得他的主人可能悲剧了,因为他无法想象西门吹雪能够继任罗刹教。
另一边。
远离了是非之地,叶孤城没过多久就又在江湖上消声灭迹,有人说他回到了白云城,也有人说他其实潜伏在暗处,等待着罗刹牌的出现。而他留下的一大滩麻烦尽皆丢给了身后的人,其中……陆小凤尤为的惨淡。
“我对天发誓!我不知道罗刹牌在哪里,你没有看到吗,我险些被叶孤城戳了两个洞啊!”
整个人一副凄惨悲凉的模样,陆小凤森森的感觉到了剑客的共同点,那就是对方不愿意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请不动他,若是对方愿意去做的事情,那么他会清除一切障碍。
而他……
不幸的第二次成为了某位白衣剑客眼中的障碍!
摸了摸贴上去的假眉毛,陆小凤装疯卖傻的哭腔终于多了丝悲意,可怜他的俩条眉毛都贡献给了西门,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动这位朋友。
望着这样狼狈的陆小凤,拜托他来寻找罗刹牌的蓝胡子也不好意思了,只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他可是亲眼看到白云城主从陆小凤手里拿走了罗刹牌,这事情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咳,他那块明显是假的啊。”
揉了揉额角,陆小凤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同样面不改色,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着周围几个人的反应。
唉。
这都是什么事啊,假的当成真的,真的当成假的。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块玉牌是唯一在背面的图案和其他的不一样,散花的天女并非是长着老板娘的脸。至于叶孤城拿走罗刹牌是为了什么,陆小凤觉得这个问题交给西门吹雪去问更好
于是,第三封书信飞出。
没过几天,西门吹雪便恰好堵住了正要出海的叶孤城,代价则是陆小凤嘴巴上的两道胡子。看着有些错愕的叶孤城,西门吹雪也没说是陆小凤拜托他来问问,而是奇怪的提到了另一句。
“叶孤城,罗刹牌现在到了谁手中,是不是一个开着茶楼的人?”
“是。”
目光深深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叶孤城相信对方的人品不会做出杀人夺宝之事,所以点了点头。
“那就好。”
西门吹雪听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后,向来冷漠如霜的面容竟然微微柔和,就好像是解决了一件长久以往的难题般欣喜。这样少见的神情令叶孤城感到不解,也不明白西门吹雪为何会与一个茶楼老板有交情。
“你现在是要回白云城吧,一同去,如何?”
把这段时间来的事情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西门吹雪在确定陆小凤可以逃脱升天后,略带笑意的对叶孤城说道。
“好。”
看见西门吹雪如此有把握,叶孤城便没有提到陷入危机的陆小凤了。
***
冬夜,银钩赌坊。
屋子里。
亲眼看着方玉香七窍流血的倒下,又借着寒梅的手了结了飞天玉虎方玉飞,陆小凤神色坦然的跟着枯竹、孤松走出了银钩赌坊外的长巷,仿佛没有发现自己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他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一般,说出了这场杀局背后的问题,以及孤松手里的假罗刹牌。
孤松的脸色变了。
“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陆小凤停下脚步,笑着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