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家里的生活来源看起来正常,四爷开始时不时的往一些报刊上投递文章,用的是笔名‘金四爷’。这段时间,差不多每天都有汇款单过来,一两块,三五块不等。但这收入足够叫人侧目了。如今,没人记得四爷原本叫什么,可这金四爷的名字却这么叫开了。林雨槐在警察署,很容易在登记人口的时候,将四爷和林雨桐的名字换成了‘金思烨’和‘林桐’。有林家这么多人作保,这个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而林雨桐除了免费给周围的人看一些头疼脑热之外,就是晚上去祠堂给一些女娃上课。因此没人叫她林大夫,却都叫她‘林先生’。
快过年了,学堂里也不上课了。家家户户的都开始准备年货了。
林母早在半月前就能下炕了,虽然体弱还不能出门,但在屋里所有的家务活都能搭把手了。此刻,她正坐在炕上用林雨桐之前给的布匹和棉花缝制棉衣棉裤,杏子就掀帘子进来了。
“你大姐又给什么了?”林母见杏子提着一个看着不轻的篮子,就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
杏子将上面的布给掀开,“我大家这段时间给不少人看病,没收钱。好些人家不好意思,就送了鸡蛋小米腊肉什么的,我姐说他们吃不完,叫我拿回来些。”
林母一看,半篮子的鸡蛋,四五斤腊肉,“这么多,不好总这么占便宜的。”
“我姐说每天给您煮一个鸡蛋,养身子的。”杏子笑着,比以前看着开朗了好些,“这肉炒了,给爹下酒。”
林母坐回去,靠在炕头叹了一声,“到底不能总这么扒拉着你姐和姐夫过日子。”
杏子的手一顿,“我知道了。这不是我大姐要给,我要不接着,显得生分吗?”
林母低头没有言语,这大闺女对她这当额娘的好不好?好!好的人没话说。不说别的,只这看病抓药,就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这段时间,精米细面的叫自己养着。这要是还不好,怎么才算好?可就是一样,对她这个额娘实在算不上亲近。来来去去的,很少跟自己说句知冷知热的话。要说是嫌弃自己这个当娘的吧,那也不是。她对杨子和杏子实诚的很,从这上面看,应该不是嫌弃自己跟人跑过的事。
杏子看了林母一眼,就低声道:“您也别瞎寻思。我姐忙着呢。您看我姐夫那整天写文章,我姐也没闲着,我听杨子说是在翻译洋文,一本书翻译出来,几千个大洋呢。”
林母睁大眼睛:“那你白天过去给你姐收拾收拾屋子,帮帮忙,叫她忙她的去。家里这些活计你不用管,有我呢。”
杏子凑到林母跟前,朝外警惕的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我姐还说……要是我能考上中学,她还供我念书。”
林母摸了摸杏子的头,“你们……碰上我这么个娘,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槐子早早的就得挣钱养家,桐桐更是丢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她那日子是怎么过的。杨子和杏子虽说在眼跟前,可是这日子那也是苦水里泡着的。
杏子摇了摇林母:“您可得打起精神,我哥还没成亲呢。您这命还是我大姐从阎王殿里硬给拽回来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大门就响了。林德海从外面回来,就嚷嚷着,“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支应一声。”
杏子赶紧出去:“爹,您回来了?”
“少叫爹!”林德海哼了一声,“槐子呢?给我找回来。”
林雨槐刚好推门进来,他跺了跺脚上的雪,伸手搓了搓冻僵的耳朵:“这又在哪喝的酒?我说您这身上还有钱吗就喝酒?”
林德海脖子一缩,这酒钱是没有,但自己不是有了有钱的女婿吗?所以赊账还是很容易的。他知道不能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打岔道:“别怪老子爱出去,就算老子落魄了,还是有三两个朋友的。你听说没有,上面好像要把上京的文物全都往南边迁……”
林雨槐愕然的看向林德海:“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林德海坐下哀声叹气:“那可都是紫禁城里的国宝啊!这一运走,也不知道能不能运回来,又有多少能运回来?大清国完了的时候,像我这样的人就该死的。陪着大清国死了倒好了,省的这么看着受罪。”
这说的事倒是正经事,但是悼念大清国什么的,还是免了。
“您跟我说这个是个什么意思?”林雨槐挣脱林德海拉扯的手,“这样的国宝,我还能抢回来不成?那都是军队在运输的。什么时候起运?走哪条线路,这都是绝密。他们也怕有人抢!不仅得防着想发财的人,还得防着外国人。这东西,一旦上前去打听了,那不用废话,就是一个死字。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留,直接就用枪给突突了。”
“那就这样看着被运走了?”林德海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一运走,可就回不来了!”
林雨槐从西屋出来站在堂屋门口,这才沉声道:“国宝不光您看重,谁都看重。我娘当初带走的镯子,历经了十四年,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吗?是咱们的,总会回来的。”
但跟林德海反应一样的人,还是占了了大多数。随后的几天,京城各界舆论哗然。到处都是反对的声音,更打出了‘誓与国宝共存亡’的口号。几万的搬运工罢工,坚决反对将文物运出京城。
四爷看着报纸摇头,“听白元打探了消息,有人去琉璃厂找老师傅学习怎么怎么给文物打包。这事更改不了的。”
林雨桐还没有说话,外面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见门口站着的是缩头缩脑的林德海,“您老这是?”
“姑爷在家没?”林德海怀里也不知道抱着什么,低声问林雨桐道。
林雨桐点点头:“在呢?您……”
“那你赶紧让开。”林德海急着往里面去,“我找姑爷有急事。”
林雨桐只得将位子让开,放他进门。她将门又关好,等进到屋里的时候,就见桌上放着一只笔洗,林德海指着那玩意,“……你看看,是不是好东西?说是宫里面流出来了……正经的汝窑……宋代的!”
“您多少钱买的?”不等四爷说话,林雨桐就接过话茬。她也没仔细看东西,但就凭如今对那些国宝的重视,宫里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外流出来!就算真弄出来了,也不可能轮到林德海手里。不用说,这肯定是上当了。
林德海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块大洋。怎么样?这玩意要是放在识货的人眼里,二万都止不住,能卖出五万去。这回咱们可是走了大运了。”
林雨桐心里‘呵’了一声:“您从哪来的两百大洋?”
“我没有,但是你有啊!我姑爷有啊!”林德海一副你占了便宜的样子,“要不是我这张老脸,人家能只让我打个借条就把东西叫我拿回来?”
我说呢!
“你给人家打欠条了?”林雨桐轻笑一声,“这东西能值两万,人家干什么两百卖给你!他傻还是你傻?”
“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林德海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了,“论起别的我会打眼,论起这古玩,你老子这双招子,就没出过差错。”
那你怎么就混成现在这德行了!
四爷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岳父啊,你老的眼光确实没问题,这确实是宋朝的汝窑,之前吧,也大概能值两万,可是你过来瞅瞅,这三足有两足都是后黏上去的。这玩意啊,如今也就值个二十。人家肯两百卖你,那是有十倍的利。”说着,把东西放下,“这次可是真打眼了。”
古玩这东西,讲究的是买定离手。出了门可就不兴反悔了。
林德海被四爷说的一愣,将笔洗拿在手里掂量,又伸手将那其中的两足掰了掰,还没怎么用劲了,这两足就掉下来了。接口处有非常明显的粘合之后的痕迹。
“王八蛋!”林德海顿时暴跳如雷,“他娘的,他忘了之前怎么跪在我面前让我允他进咱们家的铺子当学徒的。如今给老子玩这一手!”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林雨桐只得进里屋去,出来就拿着一捆子钱,“这是两百,打眼就打眼吧。先把人家的钱还给人家。”
林德海面色涨的通红,“不用!老子……老子找他去!”
说着,也不看林雨桐递上来的钱,直接将东西往怀里一揣,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林雨桐没办法,只得赶紧拿着钱追到了林家住的厢房。
“姐?”杏子将手往围裙上一擦,“有事?”
林雨桐左右看看,“阿玛呢?没回来?”
“没有啊!”杏子朝外看了看,“怎么了?出事了?”
林雨桐哎呦了一声,“这可是糟了!你赶紧去找大哥,叫他去瞧瞧阿玛去。这老头子可别在外面惹出事来。”
杏子应了一声,围裙也没解,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林雨桐和四爷是没办法去琉璃厂的,毕竟之前那里有铺子,董藩在那一片也有产业,叫人瞧见了难免又是事端。
却说林德海大门就冷静下来了。规矩自己当然懂了,自己好歹是个爷,这坏了规矩的事是坚决不能干。但叫自己咬牙将这闷亏吃了,这事也不能够啊!
一个人蹲在避风的角落,这欠了这么些钱,家里不好交代。要是叫自己那煞星儿子知道了,这事没完啊!欠着酒馆的钱也就罢了,可欠着翠红楼这妓|院的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就不是爷们干的事。上回答应刘寡妇的银镯子还没买,这都是债!原想着给姑爷带点财,淘换一件好东西,自己这点债叫姑爷替自己还了,也能张开嘴。这古玩一行就是这样,只要过手做成的生意,好歹得给这中间人一点抽成润润手。这也不算是白要姑爷的钱不是。如今这下折子了,钱是越欠越多了,这姑爷就算给自己还了债,可回头自家那姑娘可就直不起腰了。他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这爹不能这么当,亏心呐!
可如今该怎么办呢?他拿出怀里的笔洗,翻腾着看。
最后咬咬牙,将东西又往怀里一揣,直接往琉璃厂去了。
琉璃厂里的人来来往往的,热闹的很。他站在路边上,来回的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猛地,瞧见一个人从一家铺子里出来,直接上了一辆汽车,然后看着这俩汽车朝自己这边开了过来。他一咬牙,先退回巷子里,然后猛地从巷子里跑了出去,人跟汽车在接触的那一瞬间,林德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然后身体就飞了起来,重重的落在一边的一家卖旧书的摊子上。
周围的人响起一阵惊呼之声。
林雨槐追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德海被撞的飞起来的一幕,他的心跳在那一刻都几乎停止了。这爹虽然不靠谱,但到底是亲爹!
看着林德海嘴角溢出来的鲜血,他眼疵欲裂,冲上去将人先扶起来,“阿玛!阿玛!”
林德海将怀里的笔洗拿出来,都碎成几片了,他抬手指着那车:“赔!叫他赔!两万块……宋朝……汝窑……三足……笔洗……”
这琉璃厂转悠的,可都是玩家,眼力好的自然不在少数,一打眼看,就知道这人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汝窑的碎片。
“可惜了了!”不少人都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声。
林雨槐眼睛一闪,自家这老子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当然清楚。见他揪着这玩意一说话,他心里就有谱了,这八成是要坑人。这是看准了人家有洋汽车坐,出得起这份价钱。可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得被你这么坑啊?不是这么个道理!
他一把抱起林德海:“这不是人家一家的错,您也有错。碎了就碎了吧。咱们先去瞧大夫。”
林德海能被气死!老子这一下不是白撞了!他想说话,可是胸口闷闷的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人见这小伙子真打算走,心里难免就给林雨槐贴上了一个‘老实’的标签。贵重东西碎了不用赔,人伤了也没说医药费,上哪找这老实人去?
“等等!”此时,车门打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穿着皮草大衣的女人,她朝停下来的林雨槐笑了笑,伸手递过一张纸,然后微微鞠躬:“小小意思,算是补偿。”
这是一张银行的支票,林雨槐认识。
可叫林雨槐在意的不是这么一张支票,而是这个女人她远远的见过,那是在倭国商社的门口,她穿着一身和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