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子晋毅然道:“如果是在数个月前,不要说是一等,便是三等,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那时候,小弟只是诸生之末,但是现在,我却是颇有信心,全耐宁江兄的教导。”
宁江笑道:“我也没有帮你什么,读书这种事,靠的只能是自己,子晋你自己不想学的话,别人再怎么教也是无用。不过,我也相信子晋你必定能够进入一等。”
到了中午,大雨已经没有停歇的迹象,两人收起笔记、书籍,往外头走去。
州试已是就剩下三日,此时,州学里也没有再开讲授课,虽然如此,许多学子依旧在书院中学习用功,毕竟,在书院里总是更有读书的氛围。
另一边的角落里,甘烈、郑祥、路知远等聚在一起,看着宁江与百子晋两人的背影。
这些日子,甘烈也没有再去找宁江与百子晋的麻烦,毕竟州试临近,他也没有那个闲心。至于郑祥,他早已放弃了这次的州试,倒是比其他人更悠闲一些。
路知远道:“郑兄,听说这次州试之后,百子晋便要与令妹完婚?”一个月前,他已将妹妹送给郑祥为妾,此刻对郑家的事,自然更关心一些。
郑祥冷笑道:“他若考中一等,舍妹便与他完婚,若是考不到一等,婚约就此解除,由不得他赖。”
路知远笑道:“百子晋在五个月前的府试中,不过就是附生之末吧?这么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哪来的自信考进一等?”
郑祥笑道:“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们郑家无情无义。”郑祥自己是增生,尚且没有中举的自信,如何会相信百子晋这勉强够上车尾的附生能够考进州试一等?
甘烈往宁江和百子晋的背影看了一眼,有些厌烦的翻着书本,深恨自己没有生在几百年前那个按着世家门阀的地位取士、高官的长子也能够当高官的世袭时代。
至于现在,靠着父亲的地位,以及自己的秀才身份,花上大量钱财,最多也就能荫个七八品的小官,对于他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说,那种地方上的芝麻小官,他是去也懒得去做。
说到底还是父亲无用,在官场上混了什么多年,也只在铜州这种太平之地做个知军,如果能够在边疆又或是那种暴乱之地建立功勋,受封个世袭减等的国公又或郡公,那自己至少也能够荫个开国男又或开国子什么的,哪用这么麻烦?
阵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世态炎凉,人间百态,就在这暴雨中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
***
宁江与百子晋,各自打着油伞,在书院门前分开。
宁江往落佩湖边走去,雨水打得油伞嘭嘭作响,在他的周围,雨粒密密麻麻的敲击着地面,远处的崆山,在大雨中犹如被洗过了一半,更加的艳红,路边的田地,雨水打着沟渠,汇集成流,于那纵横交错的田径间,分割着收割后的稻梗。
在他前方的路边,一个男子背部紧贴着一棵大树,右手倒提着一口尖刀,尖刀的刀柄上绑着布条,又以牛皮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田边的少年,左手撑着油伞,慢慢的往树前经过。
男子扭过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提刀的手臂动了一动,几乎就要扑上去将少年刺杀。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又不免有些犹豫,只因这一刀下去,从此他就要亡命天涯。为了曾经重用他的曹大人,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然而一辈子的逃亡,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被抓的生活,真的值得吗?
他犹豫,他迟疑,最终,少年走得越来越远,直至连背影都在阵雨中模糊。
原捕头狠狠一刀刺在树上,解开腕上的牛皮绳,冒着阵雨离开了铜州,翻山而去。
尖刀插在了树干上,雨水沿着树皮流下,洗着它那未染血的刀锋。
往落佩湖边走去的少年耸了耸肩,悄无声息的收起了藏在右手袖中的神秘针筒,心知自己已是不用再担心那人。
义重生死轻……这种事说说容易,但有几人真的能够做到?
他来到落佩湖边,前方的宅院里,身穿秋香色襦衣的妹妹在外墙正门的雨篷下,探出脑袋,看到他回来,于是兴奋的向他挥着手。
而就在同一时间,斜川江边的某个酒肆,嘭的一声,两个大汉裹着布帘从内中飞出,摔在了街上,在阵雨中痛苦地蜷缩。
紧接着就是咣当两声,一口朴刀与一柄流星锤扔在了他们身边,一个双十出头的女子从肆中走去,只见她,一身红衣,箭袖长靴,身材高挑。
往已经痛得站不起来的两人看了一眼,就这般走入雨中,解开绑在木桩上的一匹骏马,跨马而去。
在她甩动马鞭的那一瞬间,雨水泼洒,名为百子晋的、路过的少年惊慌的躲了开来。
他撑伞转身,呆呆的看着那在倾盆的阵雨中,疾驰而去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在他的身后,一伙人提刀拿棍的,从街头冲了过来,有人扶起倒地的两个汉子,有人朝逐渐消失在雨中的红衣女子愤恨却又无力的追去。
阵雨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人情冷暖,缘散缘来,各不相同的人们,就在这暴雨中不断上演着、名为人生的戏码。
日子就这般翻过,时隔三年的州试,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