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得看你是否有那资格。”
韩江雪微笑。
邹雯也笑了。
笑容像是无声的旋律,在夏日的校园中扩散。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树阴下的长椅偶遇。
他们交谈起来。像所有普通人遇到高手的反应那样,邹雯什么都想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更不知哪些可以问,哪些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反是韩江雪,始终在淡然中带一点儿微笑。她从容地问着一些琐碎的事情,眼睛认真地看着对方。
不久,谈话便成了邹雯的倾诉:邹雯有一个叫邹文的妹妹。彼此本该用着对方的名字,却在阴差阳错后懒得纠正当初民警的小错误。只不过,邹文现在大学校园里追随教授的课题,邹雯却在高中校园里无聊地翻着小说。兄妹的关系从小到大的好,但在父母亲友眼里又有些扭曲――前途光明的妹妹有一个前途光明的男友,混吃等死的哥哥却连一个女友也没有。诸如此类的许许多多细节的差异以及这些差异带来的不同视点并不影响千里相隔的兄妹的感情,却给了邹雯不少抑郁。
这便是他宁愿在最热的时候独自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看书,也不跟着父母飞到首都叨扰妹妹的原因――他宁愿在电话里和妹妹说上几个小时,也不想当着妹妹的面听那些比来比去的念叨。
“寂寞啊!”
终于,邹雯一声长叹。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生往往如此。”韩江雪的笑容在邹雯眼中有了开解的味道,“至少,你还有一个妹妹。”
“就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人来说,你很讨人喜欢,莫非这就是魔术师的一种基本技巧?”邹雯猜测地分析,“好吧,也谈谈你吧!新来的老师吗?那种传说中的主业是生活,副业是吃饭的牛人?”
“你的话不准确,‘找一个职业在社会生存,找一个事业在精神生存’,这样描述更好一点。”韩江雪翘着二郎腿,双手环盖着膝盖,却给人一种典雅的感觉,“事实上,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牛人,他们无法让社会承认并将资源调动到自己求索的方向。当然,在没有方向或者无法生存的人眼里,他们已经算了不起了。”
“好吧好吧,你是真正的牛人。那么,你在此时此地……”
“送别一个相濡以沫很久的人。”韩江雪直接给了答案。
一阵风吹过,行道树的树叶喇喇作响,韩江雪的黑发也随风飘荡。邹雯似乎闻到“丁香般哀愁”的文字,但眼前的女子显然不具备那样的神态,她像是一个讲述历史的……历史。
这样的神态,邹雯从未见过,至少,从未在如此漂亮的女子脸上见过。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习惯性地纠正道:“没猜错的话,你指的是那个被你的魔术变不见了的男人,但从你们的对话中能感觉出你们并非恋人,而相濡以沫,是形容夫妻的。”
“我没有错,不信,你可以去问庄周。”
韩江雪起身,负手走出树阴,烈日将强光洒在她的皮肤上,有熠熠生辉的错觉。直到此刻,邹雯才有意识地看着她的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长裙,长及胳膊的袖口有不少金色的花边,堪堪露出的白步鞋有着软软的感觉。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女性通常的打扮,戒指,耳环,项链,或者之类的饰物。
起码,连邹文那个不修边幅的丫头也常常戴着祢图送的压发。
而韩江雪,什么都没有。
可是,邹雯却觉得就该如此,仿佛那些不存在的装饰如果真的存在了,将是一种灾难性的玷污。有这条连衣裙,足够了。
察觉到邹雯的目光,韩江雪干脆正对着他,默默不语。
相视良久,邹雯的牙缝中挤出个结论来:“天衣无缝。”
“谢谢。”
邹雯不知道韩江雪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他只是眼睁睁看到韩江雪背着的手带出一顶礼帽,轻巧地戴上,然后冲自己一笑。
“优秀的魔术师都是这么大巧不工吗?”
“暗箱里的技术罢了。”韩江雪微微欠身,“再见,邹雯。”言罢,便转身离去,在习习的夏风中。
韩江雪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转角,邹雯依旧表情木讷地望着那个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文儿,方便接电话吗?”
“boss召唤中,我在去实验室的车上,十分钟后到达。”
电话那边是风铃般的声音,伴随了邹雯整个童年。
“那我长话短说。我遭遇了一个女魔术师,就在学校里。她把一个活人变没了,就在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
“那并不奇怪。魔术,你不过是个外行。”
“问题是,我和她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几乎调查了我的户口,我却只知道她的名字!她只穿了一件连衣裙,我就觉得那是完美,可等她变出一顶帽子戴上之后,我又觉得那才是更加完美!文儿,魔术师都是外星人吗?”
“我倒觉得是你二十几年来迟钝的心终于为男女之情骚动起来了。一个魔术师大嫂,有趣儿。”
“文儿!”
“好吧,她漂亮吗?”
“当然。”
“有我漂亮吗?”
“当……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你等等……”过了一会儿,那风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boss催了。祢图要开快车了。晚上给你电话。”
“喂……”
“要把握住哟,女魔术师……哈哈……”
手机里只剩下盲音,邹雯缓缓站起,在风中凌乱了。
一见钟情?眼看着一个自称和相濡以沫的男人分别的女人,就一见钟情?我有那么贱吗……应该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