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裴满氏笑魇如花,却尽量掩饰,吩咐道:“这班蠢奴,还不为右相看座?”
这也是大金国风俗,若是在南朝,哪位王爷敢与赵构嫔妃对坐?女真族人规矩,兄终弟及也是常事,何况叔嫂间同席共餐,算得甚么?
才入得座来,裴满氏提出一个精致甁儿,将面前两个景德细瓷杯斟满晋城老窖,一边倒酒,一边偷觑完颜亮,道:“右相平日得闲时,也好此物否?”
完颜亮以手支頣,咂咂嘴,道:“前者在开封时节,倒也颇好此物,只是北来后军务繁忙,再不敢轻用,以免贻误大事,不晓得皇后也有此好!”
裴满氏放下瓶儿,幽幽叹道:“本宫哪里喜好了?只不晓得此物有何好处,圣上自得此物,成日里不肯正眼觑本宫!江山社稷,后宫嫔妃,尽如草木土石,都比不得这杯中物否?今日难得有右相在此,倒要请教一番,此中竟有何物,能令圣上如此痴缠?”
一旁婢子已将瓶儿接过去,将一杯酒端到完颜亮面前,完颜亮却听皇后话中寂寞之意,心生感慨,叹道:“圣上制定大金国制度,远迈先帝,于大金实有万世定鼎之功,也逄不世出的明君,可惜皇子早殁,大伤五内,才有如此之事,若非如此,岂是这杯中物所能伤得?”
裴满氏狡狯一笑,道:“右相深知圣上病由,却不肯归罪于这杯中物,果然是圣上的知音,看来此物果有一番好处,否则为何一殿君臣皆不肯放过?本宫倒要试试,看是何等好法!”
当下仰头缓缓将一杯美酒倾倒入朱唇,只是这一仰头间,颈如凝脂,胸怀半露,让完颜亮心头一阵急跳,心神失守,忙举杯一饮而尽,掩饰自己的失态。裴满氏虽少有饮这等香醇的烈酒,但宫中却多的是自酿的羊奶酒,是以饮下肚去,并不觉得十分酷烈,反而浓郁香醇,远在平日所饮的羊奶酒之上,不由得连声赞道:“闻说圣上舍杨再兴而不诛者,一来为大金所纳赋税远在宋国岁贡之上,二来便是为这晋城老窖,本宫还道胡言,却不道此物果然非上京所有,妙极!”
完颜亮失笑道:“宫中有一位醉圣上,已经难得,再多一位醉后,臣只怕朝中不肯答应!”
二人对视一笑,有会于心。
三杯之后,裴满氏亲自为完颜亮布菜,却叹道:“圣上虽醉,岂不知朝中不安?只是年少时多经变故,心志不坚,方为此物所乘,算来已经是天佑大金,若是早两年便是这般模样,当日太师只怕要行那周公之事了!”
完颜亮大惊,失色之下几乎将杯扔掉,颤声道:“皇后不可妄言,此事非臣所宜与闻!”
裴满氏扑嗤一笑,道:“皇上与右相,是何人矣?自小如同胞手足,虽非一母所生,却是一父所育,换作别个,本宫岂敢谬言?这天下,本是皇上与右相共有之,有何犯忌处?当日太师若要论废立,只怕第一个便要找右相罢?”
此时裴满氏已经饮至半酣,不晓得这酒的厉害处,自家又满满斟上,连宫女要上前相助都推开了,又是一杯饮尽,满面紽红,火边燥热,着宫婢将身上外袍卸去。一边与完颜亮布菜饮酒,一边言笑晏晏,浑不觉漏之将尽,说到兴起处,笑得花枝乱颤,贴身锦缎下,身子纤毫毕现,完颜亮酒量却要好得多,一边缓缓啜饮,一边欣赏这人间美景,不知身在何世。
待星移月转,锅中汤尽时节,完颜亮都已经醉饱,裴满氏却酒劲上头,吃吃而笑,言不及意,闻说完颜亮就要辞别,起身笑道:“右相这般小气?宫中何处安睡不得?难道相府上还有老虎不成?”
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扶完颜亮,几乎栽倒,完颜亮吓得连忙相扶,却被裴满氏和身贴上来,神志不清,口中喃喃道:“右相莫走!右相莫走!陪本宫说说话儿!”
完颜亮神志未泯,哪里敢听从,当下着人扶好裴满氏,自家忙出门去了。裴满氏踉跄追到门口,为众婢所阻,扶门柱叫道:“右相莫走——右相竟走了么?——”
完颜亮出宫门时,从护卫将军特思手中接过马缰,返身回望宫中,想起适才温香软玉满怀之际,不由得怅然若失,暗暗佩服自家够有定力!
次日,裴满氏醒后,渐渐回想昨晚光景,不觉郝然。再见到完颜亮时,后者却若无其事,裴满氏心中惴惴,不晓得完颜亮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