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被这千余骑团团围住,四面皆水泄不通,出门返回的只得叫苦,外出未归的,其家人自然暗叫庆幸,只听那军官展开一张纸读道:“奉龙虎上将军令,着汪古部成年男子,凡年满十五或高过马背者,立即随军北上听命,凡有随军者,免其家今年赋税,若有违误者,立斩不赦!”
村中顿时哭叫连天,妇孺老弱皆掩泣,成年男子及高大一些的孩子皆不能够幸免,立即随军北上,一路上,各村落的男子渐渐增加,汇合作一处,甚至大同府的乡间汉人,也驱赶了不少至此间。至此开始有人窃窃私语:“金人将这许多人带到草原上作甚?莫非要与蒙古人作战?”
自大同府来的老年汉人嗟叹道:“蒙古人来去如风,岂会让咱们上阵去追杀?便是背负辎重也有的是马匹,岂不见咱们的饮食都在这马背上么?不晓得这番是什么祸事,只是不大像上阵厮杀罢了,你看可有我等用得的兵器?”
前方一个后生悄悄扭转头来:“也说不得,日前看到有数十辆大车过去,拉的物事极沉重,像是兵器之类,金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吵什么?作死么?”一名金兵纵马上前,挥鞭在空中击响了一记,骇得众人不敢作声。
入夜时歇息下来,迷底才算揭来:原来立帐挖沟时,那几十辆大车掀开,里面竟然全是锄头之类的农具!这东西倒不是从农户家里得来的,大金国的铁器精贵,民间若有些许,只得用作农具,哪家会有多的?便是官家,也只在劝课农桑时才大造农具,这还是昔年间兀术在中京时铸的,用于发放给从上京迁到河北耕种的女真族人使用,眼下实在没有这么多人迁来,才让完颜亮得以应用。
“锄头?”那名老汉人骇道:“莫非金人想在草原上屯垦?不对啊!若是要屯田时,岂不让咱连家小搬来,为何却只征了男子?”
这时在琼州清澜港内,却有一家老小正欢呼跳跃,一个小孩子大声欢叫:“爷爷又当官喽!爷爷又当官喽!咱们不用饿肚子了吗,爷爷?”
李光身着怀南府市舶司主事官袍,手中拿着一张文书,哭笑不得:“察有泽州府举荐太行义民李南清,饱学守义,不附敌国,有经纬之才,着为泽州府怀南市舶司主事,书到日着即赴任,不得延误!”
“还好!杨都统还给咱家留了个姓在,只是这理上确有些难得清楚,叫‘理难清’也无不可!罢罢罢,若非如此,怎么保得一家老小?那秦桧必定不会放过老夫,止此方是避祸之道!”当下笑笑,将吏部文书密密收入牍中,对孙儿道:“话虽不错,此后不必饿肚子了,只是人前却须记得,咱们自河北而来,爷爷眼下名叫李南清,不可记错了!”
那小孙儿懂事地点点头:“嗯,这样坏人就不能再害爷爷了!”
家中众人都是悲喜交集,经过了吉阳军的一番遭遇,都晓得眼前便是天堂一般,哪还有不珍惜的道理!李光积年为官,小小市舶司能有多少政事?便是当年吏部、户部管天下财赋,也不在李光眼里,只须严明制度,用人得当,便可无忧,官威更不消学得,那是天生带来的,当世大儒间,进得朝堂,精通政事,退得山林,治得经典的,这李光实是其中屈指可数者。
但最为莫明其妙的却是胡铨!
胡铨性情刚烈,上书求斩秦桧时便已经存了死志,眼下见秦桧主政,早存了老死海外之志,本无意再入中土一步,只是家小在吉阳军难挨,能够脱出生天,实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却被杨再兴更名为“胡学涛”,直接派遣到景德镇,携钱三十万缗,负责收购当地所产精美瓷器,并兴建数座新窑。
取得新身份的胡铨不想从政,却转眼间成了一名大财主!合家老小锦衣玉食地在景德镇安顿下来以后,胡铨犹自不能相信,竟然在杨再兴安排下成了一名大瓷商!只是胡铨自是做大事的人,气魄之大,当下也没有几人及得,三十万缗居然在半年内花得磬尽!但也将整个晋城瓷业规模扩大了三倍,几乎将当地高档瓷器包揽了五成,俨然成为大宋瓷器界的一名“大鳄”,但打出晋城之名,再大生意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人疑心这个团团富家翁,居然曾是当朝枢密院编修!
“杨大人,胡铨名动天下,以其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学识亦不差,为何不举荐为一方州县宰,而为大商?”洪皓与胡铨惺惺相惜,觉得杨再兴的安排不甚合理,忍不住提出来询问。
杨再兴其时正在姚侑察看棉田回来,大笑道:“君子学得一身本事,便定要货与帝王家才是正道吗?先生虽主泽州之治,若与所印陶书相较,后者不过是末技,却哪一个更造福苍生?姚侑本是战阵上的武将,如今能够以远比丝绸低得多的价格,让天下人穿得暖和,这番功劳,与多杀几名金人相较,哪一个更大?胡先生对大宋朝中之事,大约不会有多大兴趣,但若是能够在瓷器上有一番作为,日后成就,怕是一般商家难及矣,青史之上,未必就输与了一班朝廷重臣!”
洪皓至此,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