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愀然不乐,半晌方答道:“先生国事为重,杨某岂会不知?只是此番江南之行,却有不测之祸,杨某虽不敢留难先生,却须言无不尽,以为先生早早作自保之策,有所陴益先生在贼营中时,颇闻秦桧河北之事否?”
洪皓一凛,捋须道:“秦桧昔年在贼营中,曾为挞赖掌书,南北之事,多与贼酋规划,屈膝卑辞以事诸贼,洪某岂会不知?如今秦桧掌大宋枢密院,必要为难洪某。只是历年来在上京,于贼子动静虚实,颇有所闻,若为避一秦桧而不敢南归,报与朝廷,以助恢复之计,实有负老夫忍辱求生,用心多年。大人好意,洪皓心领,苟利国家之事,岂因一己祸福而趋避之?此去只须不死,必有所报于大人!”
杨再兴眼见又是一位不计祸福的义士,眼眶一红:“先生高风亮节,杨某无话可说,若保全先生之命于晋城,恐怕坏了先生名节。只是有岳大哥之例在前,杨某再不敢掉以轻心。此去面圣之后,若秦贼欲害忠良,杨某必有一番布置,不令奸贼得逞,到时先生幸勿拒却!”
洪皓见杨再兴说得热切,也深深感动,忙道:“老夫残躯,值得甚么?大人过虑了,料那秦桧尚不敢杀老夫以塞天下人之口,大人慎勿令晋城英雄犯险以救老夫!抗金大业,多一位好汉便多杀几个贼子,老夫有何能为哉?”
杨再兴摇摇头:“救先生却未必要犯险,以时先生就明白了,此刻先不必计较。倒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先生所携书稿典籍,若得便处,还请容杨某着人抄录,日后江南路远,便欲拜读先生大作,只怕难以做到,未审先生之意如何?”
洪皓听了,略一思忖,慨然应允,同时向杨再兴进言:“当今金主,颇受韩昉之学,虽为贼酋,略有汉家风范,上京城中,眼下倒缺圣贤之书,一书可卖数缗,杨大人既深究货殖之学,何不以此输往上京?一则可得数十倍利,二则可以移风化俗,教化夷狄?”
杨再兴一听,豁然开朗,心道:“老子不但要多卖些四书五经过去,便是是江南与西夏地奇玩珍玉,也可多货卖些到上京,只盼数年之内,能够‘移风化俗,教化夷狄’,上京城中多几个女真夫子,兀术手下多几个富家翁,那时再打起来,岂不事半功倍?嘿嘿,大宋因何而败,老子便让金国也重蹈覆辙!”
次日大排宴席,众将皆恭恭敬敬为洪皓上寿,老夫子大悦,满堂上谀词如潮,说得老夫子直追孔孟,远迈颜渊,旷古烁今,空前绝后,一代宗师,直听得洪皓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了才罢。随后摆开车驾,直送出离城二十里外,随后自有商号大队送过河往南而去。杨再兴目送洪皓远去,心头一阵发寒:“还好老子当时看到《货殖》篇,要是老夫子看到我昨天在研究《齐民要术》上的菜谱,不知如何评价!”
返城时还未坐定,闻报榷场中夏人、胡人皆已交易完毕,眼下不过在墟中休整,却有几名胡人抢着要求见城主,说是有要事相商。杨再兴一时好奇,答应下来,岂知几名身异服地胡人进了府衙,以手抚胸,躬身就道:“尊敬的国王陛下……”
堂上众人面色大变,忙上前阻止,高林道:“客人错了!这位大人是大宋泽州知府,却不是什么国王,大宋国主现在临安,诸位记住了!”
胡人们嘀嘀咕咕,杨再兴听不真切,却是背上汗出:若是给临安城中一班理学宗师们听见,自己这番谋逆大罪是坐得实了。稍过片刻,那为首的胡人再次率众人躬身道:“尊敬的大人,我等是从波斯、大食、于阗等国来的商人,在夏国已经买卖了七八年,却一直没有买到宋国地丝绸和瓷器,还有美味地茶叶,只有在您的城邦中,才见到了真正的宋国货物。从今年起,我们将不再停留于夏国和金国地城池,直接到您的城中交易,还请大人允可。”
杨再兴愕然道:“诸位到晋城之前,从未到过宋国么?”
为首地胡人身材高大,花白胡子,年纪大约也在五十岁上下了,靖康年也不过才十余年,那时往前,宋夏之间还有榷场呢,怎么会买不到宋国货?
却见那胡人道:“在下自小便与辽国商人交易,十年前才知道有宋国,那时却已经不能赶往宋国了,是以从来没有到过宋国,大人这里难道不是宋国么?”
堂上众人都是一笑:“是,这里自然是宋国!”
当下杨再兴自然允许了众胡人之请,随后数日内,夏国客商们缠着任之才,也要求不再赴太原府等地交易,往后直接过解州、太行陉到晋城,以免去太原府一路税收,任之才见有财可发,无有不允。
榷场渐散后,大半夏商、胡商直接返回西夏,却且队三十余人的夏商还不满意,将采买的货物寄放在晋城榷场,随后往北,欲向金人多购些货物回去。
数日后,三人纵马逃回,道是商队为上党金人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