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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皇帝提到礼部,哥哥不巧就是倒霉的礼部侍郎,在这事上立场非得坚定不可。要是这个时候软了骨头,那会被天下士林不耻的,几辈人都翻不了身。
“今日朝上不欢而散,要是他们明儿再提,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脊梁硬,还是朕的棍子硬。”萧槙冷笑着说道。
谢陌心道,惨了,哥哥又要挨打了!好在他不是文弱书生,也不是老头子,还不至于被打一顿就一命呜呼。可是,皇帝也真是不尊重读书人。在朝堂上,总是让人把大臣一按,当着满朝同僚就开打,这就是廷杖。上次哥哥就被找茬打过一次,被人抬回谢府的。他还说皇上这样,天下士人会寒心的。
当然,不只谢迁一人挨过廷杖。只要有大臣敢逆了皇帝的意,都被打过。没被打的,要么是不敢出声只会磕头的,要么就是已经无法再开口的,直接去见了孔圣人。
谢陌的脸上表情换了几次,萧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陌低着头轻声说:“幸好爹爹不在朝上了,可是哥哥可能又要挨打了。”爹爹不在其位可以不谋其政,可是哥哥却是辞官都不敢辞的。一则皇帝不会允许,他还要留着谢家人慢慢折磨呢;二则,哥哥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苦苦挣扎。
对于谢陌这个坦白的回答,萧槙倒有些无话可说。
玲珑看时辰不早,上来请示,“皇上、娘娘,要传膳了么?”
谢陌望向萧槙,后者犹豫一下然后点头。
玲珑便去传膳。往日(那件事发生之前)郑达见到玲珑,总是能与她有说有笑的聊上几句。如今,也是一板一眼的对她。玲珑叹息,小姐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就只得她和小姐相依为命了。之前诸妃散去,她曾问过要不要整顿一下这坤泰殿的宫人。谢陌摇头,说是不到时候,不可擅动。
其实谢陌也不知道要这样捱到什么时候。主位上坐着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萧槙,她也吃得很不自在。
郑达在给萧槙布菜,玲珑在给谢陌布菜,但显然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谢陌有点害怕萧槙会留宿,毕竟那一晚的感受实在太过糟糕。所以当萧槙啪的一声把手中银箸拍在桌上,谢陌手里的银箸也应声落地,然后立即便跪地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失态了!”
萧槙‘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希望惹怒朕,最好朕能够拂袖而去。你便可以什么力都不出,平白占着后位了?”
“没有,臣妾不敢!”谢陌从前敢和萧槙斗嘴,那时她是丞相嫡女、皇后侄女,也知道萧槙不会把她怎么样。可如今,说起来,她的身份是上升了,但是却什么倚仗都没有了。尤其萧槙如今成了皇帝,又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自己跟他之间更变成这样。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甚至什么都不说不错,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对付自己。这个时候,谢陌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会惹怒他的举措的。
手里的银箸会掉,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成了惊弓之鸟了?
最终,萧槙还是留宿坤泰殿。
谢陌心里阴影颇深,身体僵硬,始终无法放松。又被身心都不爽的萧槙刺了几句:“人说家中无主母,其女不可娶。果然是金玉良言!管不了家事,连在床上都不如人。是不是还要再找燕喜嬷嬷来教教你怎么伺候好男人?”
谢陌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屈辱的泪水憋了回去。如今,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指着你的鼻头骂你有爹生没娘教,你还得请罪。
“滚出去,看到你就烦!”
谢陌拢好衣襟,穿鞋下床。可这个时候她能往哪里滚?这是她的寝宫,上一次皇帝半夜离去她已经沦为笑柄。今天半夜再换她被撵出去?
好在寝宫够大,外头还有一张木塌可以睡人。
前天已经有教养嬷嬷来过了,教她礼仪。如果明日再来个燕喜嬷嬷教她燕好之事,那她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管理后宫事务,她自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她现在哪有心里管那群女人怎么样。还有,侍寝这件事太痛苦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人还要争来争去的。
男女之事,在进宫的头一晚嫂嫂也有说过。可是说得含含糊糊的,谢陌有听没有懂,又不好刨根问底。嫂嫂还给了她一卷春*宫图册看,她面红耳赤的看过,可是上头也没说这个动作到下个动作要怎么完成。
萧槙从前信誓旦旦说过要好好教她,可是现在她觉得他就是把她往死里折腾。难道他是要在床上弄死她报仇?想想又不太可能,他要弄死她,轻轻伸手一把就捏死了。而且他们仅有的两次,整个过程她的脸白得似雪,他的脸却是黑得像碳。
谢陌也偷看过一些杂书,上头说这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可他们两个都像在受罪啊。还不如以前偷偷摸摸牵牵小手亲亲小嘴有意思。
萧槙听到谢陌‘滚出去’了。可是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侧头看看她滚哪去了,却看到她在外室的榻上坐着,还抱了一堆脱下的衣服。当然是她的,方才被他一气儿丢到地上去的。她可不敢乱碰萧槙的衣服,上头有龙的。万一再借此给她安个罪名她可吃罪不起。
她非得当这个皇后不可。朝中都是跟红顶白之辈,谢家没有了爹爹,更加是皇帝的眼中钉。如果她再被废了,那就会呼啦啦似大厦倾了。
除此之外,谢陌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如果她被废了,关到冷宫或者别的地方去,那这辈子就见不到萧槙了。他们也就只能这样了,她想赎罪都没机会。
萧槙听到谢陌又从榻上下来,轻手轻脚的走到大床旁边来,然后脱鞋上床。他的眼闭着,却能感受到她的举动,她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他旁边,然后低下头来吻他。用他教过她的一些技巧拙劣的力图讨好。她不想明日有燕喜嬷嬷过来。
萧槙睁开眼,谢陌下意识的退后了一点,然后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再然后满脸通红。
“为后者,首要贤惠。你做出这幅模样是要作甚?”
于是,大晚上的,谢陌被罚抄《女诫》。
郑达第二日叫起的时候,谢陌还没有抄完。他一进来看到外室亮着烛火就有点纳闷,结果看到皇后跪在榻上挥毫不辍。
“娘娘?”
谢陌抬头看他一眼,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四更了?”
“是。”
“那你去叫皇上吧。”十遍,她的手都快写酸了。
郑达是识字的,一瞟之下就看出写的是《女诫》,大晚上的罚人跪在这里抄这个,皇上还真是会折腾人。进去叫人,萧槙已经自己坐起来了。
谢陌看郑达抬手要击掌叫外头候着的宫女们进来。赶紧麻利的收拾了桌面,把自己写好的藏在坐垫下。
“写好了?”萧槙瞥过来,清冷地出声。
“回皇上,还没有。”
“继续。”
“是。”谢陌只得又拿了出来,当着鱼贯而入伺候的宫女的面继续。
这些宫女都是乾元殿过来的,素质都比较高,当下见怪不怪的过去伺候。一溜捧着衣物的从谢陌身边进去再出来,然后端痰盂的,捧脸盆的,持手巾的又过去。最后是端着餐点的过去。早膳其实在早朝后,可是早朝几时会散没有定准,所以先垫个底是必须的。
谢陌奉旨继续,目不斜视。丢脸丢到一定程度也就看开了。反正皇帝就是要折腾她,看她丢脸,不管怎么做,统统都是错。直到萧槙打理妥当,从她身边走过,才搁笔下塌跪送。
“瞧你这气派,倒跟奉旨拟诏的大学士有得一拼。果然是家学渊源。”萧槙嘲讽地道。
谢陌看皇帝一副等她回话的架势,只好应道:“皇上谬赞了。”
“好说!”
听到‘皇上上朝’的声音次第远去,谢陌才垮下身子,靠着塌滑到地毯上坐着。
“娘娘,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玲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伸手搀她起来。
一夜没睡,提心吊胆,所以现在脸色青白似鬼也是应该的。
“我要睡觉。”皇帝没说十遍要什么时候上交,她现在必须睡一下。不然,他今天要是心血来潮再来折腾她一番,她就撑不住了。
“娘娘,先吃点东西再睡,奴婢给您端点燕窝粥来。”
谢陌爬到榻上,把她抄好的交给玲珑,“收好了。”万一回头跟她要,交不出来可不行。
谢陌喝了碗燕窝粥,然后倒头睡在榻上。玲珑另抱了被子给她盖上。
“玲珑,去打听下,皇上有没有让燕喜嬷嬷过来。”如果真的来,她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能让人看笑话。还有,在宫里也不能光是一个人。要想办法结点善缘,培养点耳目。
四妃,算了,都恨她。就算贤妃表达了一点善意,此时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和她往来。而位分低的妃嫔们,就更加不敢了。太妃那辈的,也不行,都恨姑姑。其实先皇本来不应该只有三个儿子的。是姑姑动了手脚,那些落了孩子的太妃们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了。
新人?不行,她现在被皇帝整治,新人也不会靠过来。举步维艰啊!
萧槙昨夜自然是故意刁难,一会儿嫌她不会婉转承欢,一会儿又说她不贤惠罚抄《女诫》。反正,皇帝总是有理的。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她如今也只有受着。可是,可有个头啊?如果云太后还活着,即便萧槙因为进内惩院之事恨她入骨,她都有信心可以慢慢的化解。可是,他的生母被她害得自尽,这个事情就是到了绝境了。
谢陌其实疲倦的要死,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何尝吃过丁点苦头。就算是在大河里飘着,也有萧槙一路照拂。进宫才四日,她心头的绝望更深了。
萧槙如今看着他,眼底的恨意是丝毫不掩饰的。所以,她心底很怕他。更怕真的就要这样过下半辈子。
谢陌小睡了两个时辰,燕喜嬷嬷还没有来。估计是皇帝贵人事忙,把这茬事搁脑后了。那能躲就先躲躲吧。
负责梳头的宫女给谢陌挽了一个合宜的发型,然后躬身退下。
谢陌对着菱花镜看着,里面的人气色还是不好。可是比早晨已经好了不少,于是让人匀了胭脂涂抹。这样一来,就看不出来了。
“娘娘,要出去走走?”玲珑看她着意打扮,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于是问道。
谢陌点头,“嗯。”反正再是憋在屋里也只能是愈加郁闷,她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玲珑的眼睛有点逃避谢陌的视线,“那,先喝药吧。”药早就熬好了,坤泰殿里有一个专门负责给皇后熬药的。一早已经来问过了,她说皇后还没有起身,让等等。可是,既然皇上有言在先,这药是非吃不可的。
“不想喝,症状已经减轻了。”谢陌蹙眉。
“不、不是治风寒的药。”玲珑低声道。这事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那日见皇后太过凄苦,她也就没有说实话,让她以为也是治风寒的药。所以,谢陌喝了一碗洗胎药,又喝了两天治风寒的药,一时就被糊弄过去了。
谢陌看着玲珑,然后明白过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下,“让人端进来吧。”
药被人用白玉碗盛着端了进来,谢陌看看眼前躬身而立的二十出头的女子,对了,上次也看到她端药进来,然后躬身立在一旁。
“皇上让你每次看着本宫把药喝下去?”
“回娘娘的话,皇上是这么交代奴婢的。”那人应道。
谢陌不再说什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接过玲珑递上的清水漱口,但是把她递上的蜜饯推开了。她心头的苦,又怎么是一颗小小的蜜饯能解决的。
“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窈娘。”
谢陌冷笑,“不如直接叫药娘好了。”这个人的任务就是专门给她熬这种药,然后亲眼看她服下。
“是,谢娘娘赐名。”那人收起药碗,“奴婢告退。”
谢陌看着她退出去,一时很有砸东西的冲动。
萧槙为什么立她为后,仅仅是因为那是先帝的遗命吗?不可能。还是因为谢家的地位,虽然父亲致仕了,但是谢家仍然在士林中很有威望。哥哥如今为礼部侍郎,那些人隐隐有团结在他周围的意思。士人的心思,不是光凭强权就可以压下去的。杀了一个,还会有十个前仆后继。可是当皇帝的,又不能把天下的读书人都杀了。立她为后,算是一个缓冲吧。
先帝最后半年的作为,让人刮目相看。所以,新帝的行事作风就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立她为后,等于是一个风向标。是新帝向外界表明他愿意和士林和解,不会像先帝在最后的日子,完全的不管不顾。
可是,他现在那么强硬的要为云太后争进奉先殿享受香火的资格,这不是又对上了么?唉,想到哥哥又不得不站到风口浪尖,谢陌就叹气。她此刻正在御花园里赏花。虽然春寒料峭,但是御花园的花还是次第开了,姹紫嫣红。
“娘娘,洛王过来了。”伴在一旁的玲珑小声道。
谢陌转头,果然见到先帝的三皇子,如今被皇帝封为洛王的萧柏正在宫人簇拥下缓步过来,到她面前几步时躬身下拜:“臣弟拜见皇嫂!”
“免礼,三弟请起。”谢陌和这位洛王打的交道不多,毕竟他才是个虚岁九岁的孩子。她之前进宫玩耍的时候,他就更是小了。而且,当年淮王和当今天子争夺储位,水生火热,他却几乎跟个隐形人一般。不过,在他还在襁褓中时,谢陌被蜜蜂叮咬,淮王就是派人问萧柏的乳母讨的新鲜乳汁。
如今他年纪未足,所以尚未就藩,就留在后宫之中。
谢陌倒没想到今日会与他巧遇,虽说是叔嫂,但毕竟萧柏还不满十岁,所以也无须去避嫌。于是笑着问道:“三弟今日不用读书么?”
萧柏不好意思的说:“王太傅病了,所以臣弟今日不用去。”
谢陌完全了解,趁着师傅病了出来逛逛园子,却被自己遇到还问起,他自然会不好意思。
“嗯,皇嫂听人说,果真欲做学问的人,功夫在学问之外。孔夫子周游列国,然后才退而做学问。三弟得闲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
萧柏点头,“嗯,皇嫂说得有理、有理。”他方才一直一副小大人样,现在笑开,才能看出来一点八九岁孩子的样子。
谢陌自然知道这皇宫里其实是没有孩子的,就算是心智较兄弟简单的公主萧枫,在这个年纪也不是孩子了。不过,看到唇红齿白笑得跟小金童一般的萧柏还是心情渐渐好转。
对,这个人对她应该是没有什么敌意的。因为他们不曾有过什么利益之争。一直只想着后宫的女人,倒是把他给忽略了。谢陌并不是需要拉拢他,但是有一个对她本人不带什么敌意的人能一起说说话什么的倒也挺好。所以,两叔嫂便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聊上了。
萧柏从小都是被人忽视的,他的出身太低了。生母只是一个宫人,在先帝与云太后一次置气醉酒后机缘凑巧承欢。因为事发突然又没有记档,以至于王宫人肚子已经大了才被人发现。因为出身实在太低微,当年的谢皇后和云贵妃都不屑于动他,谢皇后更是要留下他给云贵妃添堵这才侥幸活了下来。现在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他援例封王,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皇嫂可能不记得了,当年就在这里,臣弟摔了个大马趴,还是皇嫂把臣弟抱起来的。”萧柏看着谢陌,抿着嘴说。
听萧柏这么说,谢陌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过。当时是和淮王萧楹一起逛园子,萧柏跑过来,结果被绊了一下,直接五体投地趴在谢陌面前。她便笑着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抽手绢给他擦脸、擦手,还哄他要勇敢不要哭,把自己兜里带的糖果给他吃。
当时的萧柏虽然是皇子,但是丝毫没有地位。先帝并不欢迎他的存在,那次和云太后怄气,后来两人自然好了。可是正日益亲密的时候,传出王宫人怀孕的消息,两人又僵了好一阵子。后来一扯到这个事情,云太后就没有好脸色。萧柏也就更加的不被先帝所喜欢,他就是个罪证。根本就没有单独见到父皇的机会。
宫里的人看菜下碟,对他们母子自然是极尽克扣之能事。大冬天的,连取暖的碳都被换成劣质的。在宫里也就只有太子对他们好些,有事会替他们出头,而且让人看着,不让宫人太过欺辱他们母子。但太子毕竟是储君,日理万机,有时候也顾不过来那么多。而他的生母,整日里都是愁云惨雾,所以,谢陌温暖还略带些明媚张扬的笑容是他那时候很喜欢看的。
只是,她是天之骄女,是未来的太子妃、皇后。不是他一个出身低微,宫人都能践踏的无势皇子能随意接近的。所以,偶尔遇上了,他便会凑过去和谢陌说说话。谢陌和太子一样,一贯待他很好、很亲切,他觉得有这样的长兄长嫂,以后的日子应该是不错的。所以,当年的夺嫡之争,他虽无力,却是很希望大皇兄能胜出的。
可惜,风云突变,大皇兄被贬为淮王远赴封地。而曾经认为是大嫂的谢陌却变成了二嫂。
二皇兄如今做了皇帝,没有怎么亏待他,但也没有大皇兄那般的亲切关怀。方才进来的时候,他遇上皇姐萧枫,还被她奚落了一顿。
如今,萧枫作为和新帝有双重血缘关系的公主,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她气势一向骄人,对这个三弟从来不放在眼底。可是如今见他居然封王,俸禄、封地比她的丰厚,心头很是不满。方才她本来也是要来逛御花园的,但是听说谢陌在这里,她不想给谢陌行礼,于是转道出去了。迎面就碰上了萧柏,心头的不满就向他倾泻了。
萧柏不能还嘴,只能忍了。现下见到亲切一如往昔的谢陌,心头自然是欢喜的。
谢陌心头倒没觉得她以前对萧柏有多好,见他愿意跟自己亲近,也很是欢喜。就连在一旁玲珑也挺高兴的,好久没见娘娘笑过了。这位洛王一直在讲笑话逗娘娘开心,这一会儿她都笑了好几次了。
萧柏心头却有些遗憾,他讲得这么卖力,皇嫂也只是微笑,再不见当年那样略带张扬的明媚笑颜了。他真的很想看到皇嫂再像从前那样笑。
待喝过了茶,萧柏送谢陌回坤泰殿去。
“三弟,你那么多笑话哪看来的啊?”
“在《笑林》里,不过王太傅不让我看,我是偷着看到。皇嫂要看么?”
“算了,我不看,你看了以后挑着好笑的讲给我听就好了。进去坐坐?”谢陌想着自己现在被人挑剔着,怎么做都是错。所以,还是不要把小辫子给人抓着比较好。《笑林》在世人眼中,毕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她的《女诫》都还没抄完呢。不过,倒难得这个被错待的洛王能有这份开朗乐观的心态。
“不了,臣弟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得回去完成。”
“那好,皇嫂不耽误你了。”谢陌想着,我也得继续回去继续抄《女诫》了。还好只让她抄十遍,不是丧心病狂的百遍。
她方才实在是太郁闷了,所以出去散心。不然,一直抄《女诫》,她非得疯掉不可。现在嘛,听了萧柏费心找出来逗她的许多笑话,她觉得又有力量了,于是进去坐下继续抄写。
“玲珑,你去打听一下,姑姑的病看过太医后有没有什么进展?”谢陌不能自己再去了,不然惹火了萧槙,姑姑的日子更加的难过。虽然谢陌对姑姑心底也是有怨言的,但是看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也不能去记恨了。
铺开纸笔,谢陌继续写着她心底隐隐不屑的《女诫》: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
抄完剩下的五遍,谢陌甩甩手,手都写酸了。不过大白日的,是比昨天半夜快了。昨晚她心头的委屈差点倾泻而出,好容易才忍下了夺眶而出的泪,强制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就放空大脑抄着。对着大床上萧槙酣然入睡的身影,谢陌一再告诉自己:谢陌,你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的,不要放弃!
她不是没想到要告诉萧槙,她其实也是被姑姑蒙骗了。可是如今,萧槙哪里肯听她细说。就是说了,也只以为她在推卸吧。就是要说,也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可就是说了,云太后也回不来了。他能原谅自己么?
还有,他每次都让她喝洗胎的药。这样一来,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做母亲,那是多大的缺憾啊。想到这里,谢陌刚刚才好起来不久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郁郁。虽然,她不喜欢床笫之事,可是她想要有做母亲的权利。
萧槙两次在床上的表现让谢陌想起来就害怕,第一晚根本就是刻意折辱她。第二晚她偷偷睁眼看趴在她身上的他,见他额上青筋凸起,面容都带了几分狰狞,还有他在她耳边的粗喘声,他握着她腰肢的力气,统统都叫她害怕。他的眼睛带着一抹疯狂,他的唇就像是要吞噬了她一般。还有他四处游移的手,更是让她痉挛。
这样跟受刑一样的侍寝,为什么大家还要挤破头一样的争呢。嗯,是为了生小娃娃!可是她又不能生小娃娃,就只剩下活受罪了。
还有,男人不是都很喜欢床笫之事么。那么他们应该是能得到快乐的。可是昨夜萧槙是气得大骂她。
唉,到底怎么回事啊?
此刻,萧槙正在御书房发火,准备往奉先殿去。今天又议及云太后的牌位进奉先殿一事,可是以礼部尚书吕元一那个老东西为首,朝上竟是跪了十之七八的臣子谏阻,这是打量法不责众呢,还是想用人多胁迫他屈服?
于萧槙而言,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很隐秘的不甘,那就是他是庶出皇子。所以在出身上,世上都认为他比淮王萧楹矮一截。还有不少人说淮王被废是莫须有的罪名。说起来,淮王的确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但是,萧槙也答应了弥留之际的父皇,除非皇兄造反,否则他不能动他。
所以,他心底再恨萧楹,也只能是将他放逐到贫瘠的封地去。而萧楹,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确是没有一丝把柄让自己捉住,这样就没有借口可以对他动手。
想到萧楹,萧槙就想到了坤泰殿中那个薄情的女人。她负他良多,他真是很不得亲手杀了她。萧槙的手狠狠的捏起,牙关紧咬,后槽牙都鼓了起来。
“皇上,有一百多名官员跪在了宫门处,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郑达进来禀报。
今天早朝,萧槙是拂袖而去,一意孤行要奉云太后的牌位入奉先殿。可是,在入殿的时候,却遭到主管宗室事务的魏王免冠跪地拦阻。还说,如果乱了法度,他也无颜再立于天地之间。萧槙正火呢,又传来一百多名官员一起跪在宫门的消息。他当即手一划拉,“去,叫十个大力太监,用木棍乱棍鞭打。只要不打死打残,都没有关系!”
“皇上——”郑达大惊失色,史官会秉笔直书的啊。
“你不要亲自去,让别人去。”萧槙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郑达无奈,慢慢往外退,希望自家主子能改了主意。打今早从坤泰殿出来,情绪就皇帝一直不好。再加上朝堂上的人一面倒的反对,就连云太师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妥。然后又出了魏王阻拦灵牌,百官跪谏的事,皇帝的火压也压不住,腾地一下就起来了。或者,这股子邪火从在内惩院知道太后的丧讯,就一直在皇上心头了。或者更早,在知道当初的谢小姐背叛的时候就存下了。
可是这一时的冲动,日后要付的代价太大了呀!
眼见龙椅上的人没有要叫自己停住的意思,郑达叹口气。从小伺候到大,郑达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清楚皇帝的脾性。心头不由得埋怨坤泰殿那位真真就是个祸水!
到了门口,看到当朝丞相陈亚夫疾步过来,郑达心头松了一口大气。这位陈相,当年一直是谢相的副手。陈相也是给皇上上课的太傅,十多年一直与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皇帝交往甚深。为皇帝夺嫡提供了有力支持。而且十分赞同他改革朝政的举动。他此时前来,想必也是为了那两件事。希望他能阻下皇上的决定。
于是郑达不顾陈亚夫急着想进去,三言两语拉着他把事说了。
“什么,竟有此事?我就知道陛下火气上来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急急从值房赶来。赶紧通禀!”陈亚夫说罢,在屋檐下正正衣冠。
“是。”
陈亚夫进去和皇帝谈了很久,总算让他打消了叫十个大力太监如鞭打小儿一般鞭打朝臣的念头。可是,对于拦阻云太后灵牌的魏王却不打算轻轻放过,更加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打算。
陈亚夫知道再说下去,皇帝也不会改变主意。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这是他实现毕生抱负的基础。陈亚夫的主张一贯与谢怀远不同。因此,与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淮王并不相得,倒是当时身为天子爱子的二皇子很合他的脾胃。所以,陈亚夫冒天下之大不韪,投入当日云贵妃与二皇子的阵营,为其出谋划策。
方才听得郑达说皇帝动了雷霆之怒,意欲着太监鞭打跪谏的群臣,他着实吓了一跳。皇帝,虽是脾气不好,但并没有喜怒无常到这个地步啊。难道,奉云太后入奉先殿真的是他的心魔么?
他进去,好说歹说,终于劝得皇帝收回了目前只得三人知道的旨意。毕竟皇帝还是有几分理智的,刚刚登基,实不宜与群臣闹僵到这个地步。皇帝迎娶谢家千金为后,不就是为了一个缓和么。如今怎的又如此的意气用事?
陈亚夫出去悄声问郑达,皇帝是被什么刺激到么?
郑达正目送到奉先殿门外传旨着魏王即刻过来面君的宫人,闻言道:“太后与先帝半年内相继去世,皇上的悲痛可想而知。”先帝、太后、今上,就他所见,就如平常人家的一家人一般,感情自然比寻常皇家父子、母子来得更加的亲切。再加上,是皇后……这就更是雪上加霜了。今早看皇后在抄写《女诫》,想来是与皇后有不虞了。
听郑达说事情跟谢皇后有关,陈亚夫捻捻胡子,“那就不是臣子能管的事了。”继而忧心道:“如今皇后还是能轻易撼动皇上?”
郑达也是一叹,没有爱,哪里来这么深的恨?当日陈相劝皇帝依旧迎谢家千金为后,皇帝从善如流。旁人不知,郑达一路看着他们走过来如何不知道,皇帝对薄情负心的谢家四小姐曾是情之所钟。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加以一指伤害。这件事,到底是福是祸啊?
陈亚夫摇头,这件事到如今他是真管不了了。他现在要做的,是去点醒宫门处跪着的众人。皇帝退了半步,不肯再退了,那就只能是臣子退了。
可是,陈亚夫他也是读书人,也知道读书人的脊梁不是那么好弯下的。所以,直接找上领头的吕尚书想必那个老头儿驴脾气一犯,对事情的解决并无好处。陈亚夫略一合计,便决定了去找礼部侍郎、国舅谢阡。虽然皇帝对谢家人不假辞色,刻意刁难,但这位谢家大公子,却是很通透的人,可以与之商量。
事不宜迟,再迟那位犯颜顶撞的魏王殿下怕是就不得善终了。不过,他也难啊。既然做了主管宗室事宜的王爷,也只能如此了。要么被天下士人、宗室子弟不耻。要么,被新帝厌弃,甚至是诛杀。
陈亚夫匆匆赶到宫门处,看着整整齐齐跪着的众人。心头叹息,他这个新相终究不如谢相能统辖得住百官。人人心中还觉得是他在撺掇陛下行不礼之事。
“诸公自误不要紧,以此行相逼,是要误国么?”
领头的礼部尚书吕元一仰首抗颜道:“陈相,我等不过是据理力争。何来误国之说?”
“你们摆出这个架势,是在胁迫天子。天子即国,你等是要逼他在性起时做下日后可能后悔,并且令圣名受到玷污之事。这岂不就是误国?”
吕元一还是道:“我等行当行之事,陈相这是欲加之罪。”
谢阡位在礼部侍郎,他又是前任丞相之子,如今的国舅,很多人都盯着他,他不得不来。只是,这次行事他是觉得有些莽撞了,皇帝似乎是不吃硬来这套的人。但是,来软的,他好像也不吃。他们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可能还真的会把皇帝惹急了。
只是有顶头上司在,轮不到他说话,于是只是低头想着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却听陈相点到自己头上,问他可有什么好办法。
谢阡看一眼前边的吕元一,陈相越过尚书,问他这个侍郎,这不是叫他难做么。可是,现在也不是谦逊的时候,只好回答道:“回禀陈相,下官是在想何人能够劝阻陛下。”
在场跪着的诸人心道,要是有人,我们何必豁出去跪在这里。国舅爷这么说,难道在指望方才大婚就被皇上厌弃的皇后么?当初皇帝迎立谢家千金,大家也曾有过些想法,却不想人刚进宫,就受到冷待,一点都指望不上。比起前一位很有手腕的谢皇后,那可真是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