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当然想。”
“我所求者与六哥相同却也不同。”萧绝淡淡。
“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步千越眉稍一挑。
“当年我率领的五万龙骑军团是如何覆灭的六哥你该当清楚,我欲夺皇位不过是为了还我五万龙骑军团一个公道,还有母妃及整个龙家一个公道。”
“呵呵……”步千越冷笑两声,“十四弟,你何必给你的野心安上这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倒不想十四弟也是这种虚伪矫情之人。”
“六哥在南疆待了将近八年之久,该知道七心醍醐香吧?”萧绝脸色依旧很淡。
“南疆至毒之药,天下第一奇毒七心醍醐香?”步千越深为疑惑。
萧绝微点了点头,淡淡道:“正是,欲坐其位必有其命,我既无命争又何用,坐上皇位又有何用?不过是想趁着在位之年,将当年的一切公之于天下罢了。”
“你这样的人还会在乎天下人的看法?”
“我不在乎,可五万龙骑军不能不在乎,整个龙家不能不在乎。”
“十四弟,你不要告诉我你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步千越缓缓站起身来,又缓缓踱向萧绝,又缓缓坐在萧绝的身侧,启口道,“我虽不通医术,但对七心醍醐香却略懂一些,毕竟我在南疆王庭待过大半年之久,当年南疆太子死于此毒,而我们的姑姑阴月公主在回归大历后亦是死于此毒,父皇几乎倾尽全国之力也未能救得姑姑性命。”
他忽然停顿一下突兀的转口道:“不知可否请人一探十四弟的脉像,否则你的说法难以令人信服。”
萧绝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让你信服?”
“十四弟的话可真是怪了,你既不想令我信服,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告诉我?”
“六哥,若我说我宁愿扶你登基为皇,你该当如何?”萧绝忽然突兀的问了一句。
步千越一怔,随之失笑道:“十四弟,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我之间本无深交,你为何要扶我登基,难道这天下还能掉块馅饼砸到我头上。”
“因为除了六哥,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萧绝道。
“何以这样说?”步千越神色微微一沉,更加狐疑的盯着萧绝,俊秀的眉眼如染了冬日衰草上的霜雪,夹着一股冷意,他实在是看不懂这个步千绝,他不敢相信他嘴里的每一个字。
萧绝脸上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冰凉好看,他淡声道:“因为当年的皇家兄弟如今除了我,你,步錾还能有谁?五哥七哥就不必说了,一个胆小如鼠人云亦云,一个是步錾最得力的左右手,其他的人不是战死沙场便是死于意外,又或者死于这场叛乱,你说我还能找谁?”
“你可以找你自己。”
“我已经说过,我无命去坐皇帝之位,六哥你若不肯信,就当我今日白来一趟。”说完,优雅的一起身,拂袖一拂,转眼间,这道漆黑身影就要转身离开。
“慢着,十四弟!”步千越想了想,终是犹疑的喊了一声。
萧绝轻淡转过头来,阴恻恻的一笑,步千越在迎到他阴冷的眸光,忽觉浑身作冷,指尖不由自主的微颤了颤,轻轻吸一下鼻子,似乎这屋内还残留在淡淡的曼陀罗香气,难道这曼荼罗香气竟是为了遮住那七心醍醐香的香气。
人人都道九黎殿圣皇性情阴冷反复不定,常杀人于无形之中,是最可怕的鬼,可他知道当年的步千绝绝非今天这样,他有今天是被逼的,是步錾一步步将他逼成鬼。
他不在乎谁把谁逼成什么样,他在乎的是步千绝的话可不可信,若真有九黎殿作他的后盾,那他就重新拥有了和步錾对抗的资本。
若说他为什么非要和步錾作对,除了他想夺取皇权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步錾杀了阿爹阿娘,伤了姐姐,这个仇,他隐忍了许多年许多年。
午夜梦回处,他都能梦见自己斩杀了步錾,为姐姐和阿爹阿娘报了仇。
步錾选择不杀他,除了因为姐姐的原因,怕是因为觉得他不过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不过就是一只可以随时踏死的蚂蚁,他的命牢牢的掌握在步錾的手中,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不想认命,尽管他不想承认,他最恨步錾的地方就是姐姐对步錾有情意,这一点他从来不曾承认过,却在内心深处清楚无比。
他定定的看着回首的萧绝,微有动容道:“十四弟,既然话说到此处,我有一惑不知十四弟能不能解?”
萧绝淡淡道:“有话直说。”
“十四弟你为何不杀了步凌息?”
“不是我不杀,而是有不得已之处。”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花儿那丫头。”
“你不同样为了白牡丹而未下得了手么?”萧绝反问。
“我也不全是为了姐姐,那个卿如尘实在太厉害,我倒不是他的对手。”
“卿如尘再厉害,你也绝对可以杀了步凌息,你武功虽不及卿如尘,可你的独门暗器梨花针却是厉害无比,想杀一个步凌息还不容易。”
“我的梨花针被卿如尘破了。”
“或许根本就是你内心犹豫,下手未免就迟疑了些,一旦迟疑便有了破绽,这才让卿如尘有机会救了步凌息。”
步千越心中一抖,步千绝所言非虚,当时他的确是心中忐忑难安,不然也不至于给卿如尘有了可趁之机,只是如今他失了手,再想杀步凌息已然更加难上加难,更何况他终究是怀了妇人之仁,不想真正与姐姐走到决裂之处。
他点了点头道:“十四弟,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如今你不能杀,我不能杀,难道就让那个祸害这样留着。”
萧绝点头道:“我答应过花儿,自然不会在这时对步凌息动手,因为他现在不是步凌息,只是夏大壮。”
“可夏大壮和步凌息本就是同一个人。”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罢了。”
“难道十四弟你果然相信他是个傻子?”
“他不需要我相信他是个傻子,只要白牡丹和花儿相信就成了。”
步千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萧绝,心中疑问重重,这个萧绝真对夏花痴情至此,肯为了她不报这杀母大仇?究竟是萧绝太过痴情,还是他太过心机深沉,打着他不知道的什么主意。
如今当务之急,他必须要知道他是否真的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此毒无解,若萧绝果真中了此毒,那么他说的话就有七分能信,毕竟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夺了皇位也无用处,更重要的是若真心只单单为当年的五万忠魂以及龙家昭雪就必须由和龙家没有牵扯的君王来下旨翻查旧案再诏告天下,否则必落天下人口舌。
步錾不可能做到此,那萧绝如今唯一能期待的人的确是他,更何况他和萧绝在某种程度上带着同样的目标,更有着同样难以割舍的牵扯,两个人一旦目标一致就可暂时达成同盟。
还有一件事他也必须要确认,就是佟莫牙究竟有没有背叛他,若佟莫牙果真就是步錾的人,那步錾还肯留他就实在令人胆颤心寒,若步錾没有掌控他一切的把握,岂敢留他。
他与萧绝又密谈了一柱香的时间。
这一柱香,乾坤将定。
……
第二日,又是一个风雪弥漫的天气,早起夏花亲自去送了大栓和郭魃一起上学,卿如尘也屁颠颠的跟在夏花身后。
近日,他益发觉得冷了,从前这样的风雪天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如今毒入肺腑,他怕是再无力抵御寒冷了,幸而七心醍醐香可保功力不退,除了怕冷,他倒并无其他不适。
在回来的途中,他与夏花一同漫步在风雪之中,他撑着一把油纸伞遮挡在夏花头顶,握住伞柄的手几乎要冻成了冰,而一瞧夏花被风雪吹的红扑扑的脸蛋,他心中立刻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脸上微微一热,倒不觉得有那么冷了。
“小花朵,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拔除蛊毒,难道你还真的准备和郭魃那样小妖怪同生同死?”卿如尘说话间,嘴里哈出白白热气。
“卿卿,难道拔除蛊毒只有那一个法子么,我觉得那法子不甚好。”
“小花朵,我是医者,你不是说过在医者面前是不分男女的么?如今你怎么这般别扭起来,你要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正派的,断不会趁人之危偷窥于你的。”
“就算穿个比基尼也是好说,只是你说非要脱了净光,我实在觉得有些难堪,况且这蛊毒不解也罢,不就是和小妹同生同死么,反正她年纪还小的,我瞧她身体比谁都好,到时还不见得谁先死呢。”
“比基尼?”卿如尘眉头一蹙,奇怪道,“何物?”
“跟你说也不懂。”夏花转头又看了卿如尘一眼,质疑道,“卿卿,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我怎么听小妹提起拔除蛊毒,除了脱光泡药澡再施针灸之外还有另一种法子呢?”
“那个小妖怪的话你也能听,她若真的知道有另一种法子怎么不自己做神医去,她这是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罢了。”卿如尘将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又看着夏花嬉皮笑脸道:“小花朵,你尽可放心,到时我把眼睛捂起来不就行了。”说话间,又觉得耳朵根子一热,拿胳膊抵了抵夏花又笑道,“我眼睛看不见,所以一时间手里怕没个分寸,到时若碰到了小花朵哪里还请小花朵担待些哈……嘿嘿……”
“我嘿你娘个头啊!等我考虑考虑再说。”
“小花朵,你这个真是不痛快,一点也不像我,我这个人一向很痛快的……”
“闭嘴!”夏花冷喝一声,“你还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了?”
“小花朵,我倒想闭嘴,可如今这时间不等人啊,原来我想着岁月静好,你和我都有时间再等上一阵子除毒,反正小师叔也不至于立刻就死了,只是现在的情势小花朵你也该知道,不是我危言耸听,战火说不定就要烧到这白头村了,若到时小师叔有个万一,又或者我有个什么,到时你再找谁解毒去?”
夏花沉默良久,转头问道:“卿卿,真的这有这一个法子么?”
“我可以拿我的命发誓,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卿如尘竖起两指,对天就要起誓。
“好,你当着我的面发个毒誓,就拿我的命发毒誓。”
“小花朵,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这样说,你这不是……”卿如尘脸色难看起来。
“你不敢发誓,只能说明你在骗我。”
“好,小花朵,我承认我的确在骗你,确如小师叔所说还有一个法子。”
夏花眼中一喜道:“什么法子?”
“引蛊。”卿如尘耷拉着眉毛,他好不容易有个偷香窃玉的机会怎肯轻易舍了,况且这偷香窃玉还不至一次,所以他一直在耐心等待小花朵首肯,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短命,总还有一年的时间,他暂时还是等的起小花朵的。
如今,他日夜难眠,这样的样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他不知道前路还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夏大壮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不肯离开夏家,这明摆着就是要将整个夏家乃至整个白头村拖进战火里,他恨不得直接杀了这个祸害,可他不能。
不仅他不能,他的死对头萧绝也不能,就连步千越怕也是不能。
这个祸害一日不走,他心中难以安定,他虽然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保护小花朵,可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当中出了什么不可预测的差错,他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再替小花朵解毒,这蛊毒一日不除也是大祸害,他不能让小花朵被郭魃牵制的死死的。
夏花见他一见难色,心中难免有所虑,她又继续问道:“如何引?”
“很简单,就是将你身上的同命蛊引到我身上。”
“那你会如何?”
“小花朵,你还会在意我会如何么?”
夏花微微一滞,停下脚步盯着卿如尘的眼睛,郑重道:“卿卿,我视你为家人,当然会在意你会如何,不仅在意,而且很在意,很在意。”
卿如尘心中一动,眉眼间都是温润无双的笑意,他定定的看着夏花道:“小花朵,有你这很在意,我这一生足够了。”
“卿卿,你说的话怎会如此伤感?若引蛊之法真于你有妨害,我断不愿引蛊,大不了……”
“大不了如何?”
“大不了不解了,反正这同命蛊也无甚妨碍。”
“小花朵,你大错特错,难道你想将自己的性命时时刻刻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郭魃那个丫头别说你不知道她是谁,就连我也不知道,不仅你我,就连整个长生天也无人能告诉我她是谁,怕是只有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吧,只可惜他老人家成了活死人,想从他嘴里问话是一个字也不能了。你说这样一个人能是寻常的小女孩么?她让你身中同命蛊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意外么?”
夏花凝眉思索,关于郭魃,的确就是一个谜,一个无人知道无人能解的谜。
这个谜曾叫她心中难安,后来郭魃救她护她,她才对郭魃放松警惕,可现如今,她终于发现龙魂玉为何时灵时不灵。
当她远离郭魃的时候,龙魂玉的能量就会渐渐恢复,可当她靠近郭魃越近,龙魂玉的能量就越会削弱。
这样的变化在一开始并未引起她的注意,但她近日发现,自打郭魃住进她家以后,这种能量的削弱与增强变得明显起来。
这能说明什么,龙魂玉是灵玉,那郭魃又是什么?
她这两日每每思考这个问题,却又不愿再往深想,因为想的多就越想不明白。
她正思考间,忽听到大路远处,白雪茫茫间有一辆马车遥遥而来。
马车越驰越近,夏花根本也未在意,只和卿如尘并肩一起往四方山脚的方向走去。
“哟!这不是夏花么?怎么着,这才过了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勾搭上卿观主了。”马车帘开,却是孔娇娇一张面如银盘的脸。
“哟!这不是孔家姑娘孔娇娇么?怎么,要回娘家啊?”卿如尘接过话来,眼也却未抬,只噗嗤一声笑道,“听孔家姑娘这声音不大对啊,分明就冒着一股子酸意,瞧你这么酸,贫道给你开两剂药试试,保管吃了心里口里都酸不起来了,因为一吃人就死了。”
“卿卿,你跟她啰嗦什么,这样的人若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了她些,听说那李家大少爷李天佑可是……”夏花掩口忽然不语,轻蔑的扫了一眼孔娇娇,冷笑一声道:“不用卿卿你出手,自然会有人叫她生不如死。”